圖:劍潭古寺入口處的牌樓
今天上午自小油坑登訪七星池,回程繞經平等里,探尋上次未竟的狗殷勤古道。
下山後,過自強隧道,經劍潭古寺時,順道繞進去參觀。
劍潭古寺位於北安路805巷6號。十幾年前,我曾來過一次,但已印象稀淡。劍潭古寺,據說是台北最古老的寺廟,
現已被列入市定古蹟。
劍潭古寺門口有一素雅青瓦牌樓,寫著「劍潭古寺」,題字者為辜振甫,修建年代為民國61年(1972)。
穿過牌樓,爬上一小斜坡,來到劍潭古寺前的廣場。
劍潭古寺,雖然是台北市最古老的寺廟,但經過翻修改建,外觀已失去古味。寺廟面積並不大,
安靜隱身於這小巷內的山腳下。一般遊客大概不會專程來此一遊,即便是我自己也是路過時,
順道彎進來參觀而已。寺裡寺外無遊客。一孤寂老人坐於廣場一角,眼光好奇於我的來訪;
寺裡面一老狗慵懶地躺著,略為驚訝我的闖入,但隨即恢復牠的安逸閒緻。
劍潭古寺原本不在大直;劍潭古寺,寺如其名,原位於劍潭。古寺初建於劍潭北岸、劍潭山南麓,
背山面水,風景清幽。據傳明崇禎七年(西元1634年)時已有人在此結庵。康熙56年(西元1717年)
有僧人在劍潭北岸以茅草蓋「西方寶剎」;乾隆38年(1773年)吳廷詰等人重建,因寺臨劍潭,改名
「劍潭古寺」。日據時期才遷移至大直現址。
圖:劍潭古寺正景
雖然這座古寺歷史悠久,又被列為市定古蹟,但寺裡寺外,卻不見任何解說牌,恐怕遊客難以了解這座台北最古老廟宇的過往歷史。
僅能從廟裡某些舊器雕柱上,交雜呈現的舊帝王年號如「道光」、「昭和」等,猜想這座寺廟曾有過不尋常的歷史。
寺正殿門楣上的寺匾「劍潭古寺」的題字者為謝東閔,則是民國人物,蔣經國時代的副總統。
寺旁有碑林園,保留著劍潭古寺舊有廟柱及石碑,在這裡才能夠真正感受到這座廟的悠久歷史。
劍潭古寺歷經幾次改建,日據時期改遷至此,幾次重建,保留了一些拆卸廢棄的舊廟柱石碑等。
殘柱上的對聯及刻署年號,訴說著這座寺的滄桑演變。碑園入口左右石柱為嘉慶時期的舊寺柱。
園內豎立不少舊石碑,最古老的是咸豐二年(1852)的「奉憲示禁碑」,
立碑者為「署臺灣北路淡水總捕分府加十級紀錄十次張為」。碑文已漫滅難辨。這種奉憲示禁碑,我在三貂嶺金字碑古道曾見過,兩者年代相彷。
其它舊碑文碑柱,有道光年間、有嘉慶年間、有大正年間。廟柱對聯碑文多以「劍潭」兩字為題發揮,如「劍氣沖霄星北斗,
潭光印月極西天。」、「潭煙駕霧活如來,劍氣凌雲觀自在。」
這樣的舊柱舊碑雖然能引發旅人的思古幽情,但將它們保存在這几淨幽雅的庭園裡時,
也使它們變得像花瓶般失去了它原有的歷史生命力。古蹟古物的價值應該在它原本的地方,
以原貌保存,而不是拆毀了全部,只保留一根柱、一塊碑,放在花園裡供人憑弔。
日據時期,劍潭古寺卻不幸整座寺被迫遷離了劍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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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劍潭古寺碑林園
劍潭古寺究竟何時遷至大直,眾方資料說法不一,可能約在昭和2年(1927)。
當時台灣督府欲擴大台灣神社(今圓山大飯店)社域範圍,並闢建護國神社(今忠烈祠)的參道,於是強令劍潭古寺遷移到較偏遠的大直北勢湖山麓。
劍潭古寺的新廟建築約在1940年落成。
劍潭古寺失去了劍潭,從此失去了光輝。
由於新遷地點位置偏僻,信徒參拜不便,原本香火鼎盛的名剎從此便漸沒落。
我在碑園裡閒走,細覽每一舊柱。其中有一舊柱的字體秀狷,刻寫著:
潭深幾許願菩薩慈悲化作十方甘露八功充滿濟群生
引起我注意的,並非這些頌佛字語,而是題字者的姓名,柱上刻寫著「信士辜顯榮重修敬題」。
上個月,我走訪東和禪寺,亦曾看見辜顯榮名列善心捐款修廟名單之首。
辜顯榮為日據時期台籍第一權貴,顯榮於當時,名寺名剎得其惠施眾多。辜氏顯然十分熱衷於社會公益,
不知背後是否有特殊的心理動機。大正三年,辜顯榮曾參與劍潭古寺重修,為發起人之一,歷經數年才竣工。
圖:咸豐年間的奉憲示禁古碑文,文字已斑駁難辨
關於辜顯榮的事蹟,一般人恐怕早已淡忘。民國八十年,政府聘任辜顯榮之子、辜振甫出任海基會董事長,
擔任海峽兩岸談判代表。
當時在野黨猛揭辜家歷史瘡疤,才又勾起世人對辜顯榮的記憶。
辜顯榮一生的爭議與伏起關鍵在於引日軍進入台北城。光緒二十年(1894),爆發中日甲午戰爭,清廷戰敗,
被迫割讓台灣。次年五月二十九日,日軍自三貂角登陸,一路挺進,至水返腳(汐止)時,
不敢輕易前進,遂暫駐觀望。此時辜顯榮至水返腳,告知日軍,台北城防務已崩潰,請日軍儘速進城,並擔任日軍前導。
六月六日,日軍進入台北城。辜顯榮的作為遭到唾罵,視為漢奸行為。當時,台灣北中南部義民軍蜂起,誓死抵抗。
日軍投下七萬兵力,費時五個多月,才完全佔領台灣。
辜顯榮引日軍進台北城一事,是否算是漢奸行為?我是以較寬容的態度來看待此事。
當時,馬關條約已簽署,清廷已放棄台灣主權。清廷代表李經方在三貂嶺外海日艦上與日方代表樺山資紀簽下交接事宜,就法理而言,台灣已屬於日本領土。
台灣人民堅決反對日本佔領台灣,然而匆匆成立的台灣民主國不堪一擊,
日軍一登陸,隨即瓦解,總統唐景崧偷渡離台,官亡將逃,兵勇流竄,
台北城陷入無政府狀態。台北仕紳為求自保,遂考慮與新的統治者接觸,
以求早日結束動盪亂局。於是辜顯榮挺身而出,冒著危險,前往接洽日軍,引日軍進入台北城。
辜顯榮的作為與歷史上的汪精衛、吳三桂並不能相提並論。汪精衛、吳三桂兩人,一身為政府要員,
一身為重要將領,卻在兩國交戰時,變節通敵,終成民族罪人。辜顯榮只是一平凡百姓而已。
馬關條約,國家出賣人民在先,說辜顯榮為漢奸或賣國,未免過於苛責。
辜顯榮可議之處,在於隨後立即向新政權靠攏,就任「台灣保良局局長」,成為新朝權貴,
協助新政權順利接收台灣,獲得日本人特殊待遇,賜予無數經濟特權及利益,從此奠下辜家百年基業。
我個人認為,辜顯榮的行為無關賣國,只涉及個人節操而已。當時台灣的士紳階級,如基隆顏家、
板橋林家、高雄陳家等仕紳階級,為了鞏固既有利益,都無可避免的選擇與新政權合作。
辜顯榮的行為並非特例。他是一名商人,為了謀利,效忠轉向並不會經過太艱辛的內心掙扎。
台灣淪為異族統治,知識份子的掙扎則深刻許多。丘逢甲寫下「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悲句;
連橫寫出「國可滅,史不可亡」的沈痛史篇;日本人統治期間,林獻堂領導台灣議會運動、
蔣渭水領導民族主義運動,不為統治者的威脅利誘所動。這是知識份子的風骨。日據統治期間,
台灣人民對殖民統治的反抗與異議從不曾間斷。
圖:古寺牌樓(背面),刻題"回頭是岸"
在政權交替頻繁的年代,關於個人節操或歷史是非,往往變得詭弔,特別是依附於政權榮衰的個人歷史評價。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政權更迭,歷史評價亦豬羊變色。
日本人統治台灣半世紀,辜顯榮倍受尊寵。
明治三十年(1897年)獲台灣總督府授予紳章、明治三十二年(1899年)
任「台北保良局」局長、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陞敘勳五等、
大正三年(1914年)賜勒定藍綬褒章、大正四年(1915年)敘勳四等瑞保章、
大正十年(1921年)被任台灣總督府評議委員、大正十二年(1923年)
敘勳三等瑞保章、昭和九年(1934年)敕選貴族院議員、昭和十二年(1937年)去世,
生前功勳追贈從五位。
辜顯榮引日軍進城,從此飛黃騰達,四十年間被殖民統治者極力追捧褒揚為忠貞楷模。民國三十四年(1945年),日本結束在台殖民統治,
辜顯榮的歷史地位從雲端直墜入深谷,從此成為辜家揮之不去的歷史陰影。
關於辜顯榮的一生,應該早已蓋棺論定。現代年輕一輩對這段歷史亦漸淡忘或者興趣索然。1895年,
台灣人民面對突如其來的異族統治,各自做出生命的抉擇,各人情操氣節或許有高有低,但沒有人應該被扣上「賣國」的罪名。
日本統治台灣五十一年,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影響。台灣百年來的政治糾葛,國家認同議題皆根源於此。
因為認同爭議,政治立場對立,歷史觀點亦各自不同,各自詮釋,以致形成分岐的歷史觀。
有人為辜顯榮翻案,寫下如此評論:
「一百年前的辜顯榮已能以前瞻的眼光洞徹台灣必須脫離中國之黑暗統治,否則永無翻身之地,毅然與日本人合作,而台灣幸而有日本人那五十年的統治,卒能走上現代化的道路。」
這樣的歷史見識,令人感慨萬千。歷史煙雲,可以寬容對待,但不應該被扭曲。
步出碑林園,我告別了劍潭古寺。劍潭古寺入口的牌樓背面,寫著「回頭是岸」,
彷彿是對離去的參訪者的道別叮嚀。佛家觀點,萬般由心造,一念生清靜,當下頓悟,
苦海回頭便是岸。這似乎是迷茫人生的一道特效藥。而傳統知識份子的心靈似乎無此良藥可用。
知識份子有時會面臨「苦海無邊,回頭亦無邊」的歷史困局。知識份子可貴之處,在於能堅守節操,
不計個人利害,寧願寂寞一時,而為了理想,甘願航向茫茫苦海。
日期:2003.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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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第0926篇-鹿港民俗文物館(鹿港辜家)
[行旅照片]
平菁街42巷,左為禾豐農園餐廳停車場。
狗勤殷古道於平等里入口處(從禾豐農園餐廳停車場旁的小巷進入)。
夾道的竹林,平等里的狗殷勤古道己鋪上新的花崗岩石階。
公平橋。
劍潭古寺入口處的牌樓。
劍潭古寺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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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潭古寺一景。
劍潭古寺正景。
劍潭古寺牌匾。
劍潭古寺碑林園。
咸豐年間的奉憲示禁古碑文,文字已斑駁難辨。
明治三十四年(1901)舊石碑。
以舊廟柱裝飾而成的庭園。
古寺牌樓(背面),刻題"回頭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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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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