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0140)

再訪獅球嶺隧道

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
圖:獅球嶺隧道北口

今天山友再次相約,展開第二次基隆古砲台探訪之旅。

上一次,大家走基隆東線,這一回,則改走基隆西南線; 這兩條路線都是清法戰爭(1884年)時法軍進攻的路線。

當時法軍在東線與清軍激戰於月眉山,在西線與清軍纏鬥於獅球嶺。法軍兩線都無法突破清軍防線, 直到次年四月清法和議,法軍才黯然退出台灣。

清法戰爭,是晚清對外戰爭打得最精彩的一次。無論是越南戰場或台灣戰場,清軍都讓法軍嚐盡苦頭。 清法戰爭也證明一件事實。中國朝野三十年努力的「自強運動」並非完全沒有成果。 雖然今天的行程是前往暖暖與山友會合,但我卻想先繞去基隆參觀獅球嶺隧道

今天是週日,獅球嶺隧道有對外開放。獅球嶺隧完工通車於光緒17年(1891),劉銘傳主政台灣時所建, 為國家三級古蹟。劉銘傳與台灣的關係,正是結緣於清法戰爭。

清法戰爭爆發時,法艦橫行台灣海峽,台灣局勢險峻,劉銘傳奉命急赴台灣督導戰局。當時台灣的守備軍隊以湘軍為主, 劉銘傳卻為李鴻章系的淮軍名將,台灣兵備道為湘系能吏劉璈,並不歡迎劉銘傳代表的淮軍勢力進入台灣。 劉銘傳面臨內憂外患。

當時,劉銘傳守北台灣,劉璈守南台灣。清法兩軍主要交戰於台灣北部的雞籠(基隆)和滬尾(淡水)。 劉銘傳擬定戰略,決定棄守基隆,將兵力重心移駐滬尾,以防法軍自滬尾登陸,沿淡水河長驅直入台北城。 棄守基隆,當時曾引起湘軍將領強烈反彈,但後來局勢發展如劉銘傳所料,清軍將士用命, 成功擊敗法軍於滬尾,而佔領基隆港的法軍則無力攻克獅球嶺, 暖暖、八堵綿延的山巒天險亦使法軍愈進愈苦,銳氣受挫,而陷於泥沼,令法軍灰頭土臉。

戰後台灣建省,劉銘傳因戰功被授為首任台灣巡撫。此後幾年間,劉銘傳積極建設台灣, 奠下台灣現代化的基礎,被史學家推崇為「台灣現代化之父」。

台灣建省,劉銘傳設巡撫衙門於台北城。在此之前,台南為台灣的政治中心;自此之後,台灣的政治中心北移 ,台北成為新的政治中心。清法戰爭則為促使這項轉變的重要原因。

圖:以磚和石塊卷砌成半圓拱型的隧道

山友小周兄於上次探訪基隆古砲台之後, 提出這樣的觀點

清法戰爭為台灣由「重南輕北」轉為「重北輕南」的分水嶺。 後來,學歷史的法賓老師提出不同見解, 他認為經濟因素才是造成臺灣政經重心北移的最大原因。

台灣開放對外通商之後,北台灣生產的茶葉和樟腦逐漸取代了南部的米和糖,成為台灣最大的外匯收入來源。艋舺和大稻埕(尤其是大稻埕) 在經濟上逐漸取代安平港的地位。

劉銘傳選定於台北辦公,其原因是台北的經濟力量已經是不可取代。因此台灣的政治中心 是隨著經濟重心的轉移而轉移,並非決定於劉銘傳之好惡而已。法賓提及,關於臺灣政經中心轉移的文章很多, 最有名的是林滿紅著「茶、糖、樟腦與晚清臺灣社會的變遷」,已幾乎算是史界的定論。

話雖如此,小周兄認為還有探討的空間,我也這麼認為。我喜歡歷史的想像。

小周兄認為,一個國家的政治中心並不必然等於經濟中心。例如,澳洲的首府在坎培拉,經濟 之都則在雪梨;美國的首府在華盛頓,而不是在紐約。如果沒有清法戰爭,如果劉銘傳沒有來台灣, 即使北台灣的經濟地位日益重要,但台灣的政治中心會不會仍然還在台南?我不曉得。歷史無法重演一次。

近年來,歐美史界有一種「如果主義」(IF-ism)的觀點,企圖打破既定的歷史因果關係的迷思。歷史事件的偶然因素, 會不會造成歷史方向的改變?例如,暗殺甘迺迪的那顆子彈如果稍為偏幾公分,美國歷史會不會改寫?清廷如果不是派 劉銘傳來台,台灣會不會淪陷?如果當時是由劉璈主導戰局,台灣的政治中心會不會北移呢?在這種觀點下, 歷史走向充滿偶然的不確定性。如果法國當時攻下台灣,台灣會不會像越南一樣,成為法國的屬地?甲午之戰, 戰勝國日本在挑戰利品時,如果選擇海南島,而不是台灣島,今天的台灣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圖:隧道內嵌燈投射,微微燈光,輝映百年隧道滄桑

我若和小周兄聯手,持「歷史偶然論」,四拳對雙掌,應該勉強可與法賓兄的「經濟決定論」相抗衡。

但我不會這麼做。 歷史演進絕非單一個案或因素所決定。歷史趨勢,是人類社會集體力量交互作用的結果,應有跡可循, 我不會高估偶然因素的重要性。

「民以食為天」,經濟因素當然扮演重要的角色。如果劉銘傳不曾來台, 或許會有另一個劉銘傳出現,考慮將首府移往台北。

至於偶然的因素造成的變化,則是歷史詭譎之處, 屬於歷史命運的部份。就像劉邦、項羽爭天下的故事,二千年來,多少史學家分析項羽失敗、劉邦成功的因素, 但若持「歷史偶然論」的觀點,則只能說劉邦的運氣好。有一次他被項羽軍隊的飛箭射成重傷,只差幾公分, 歷史就會改寫。我們是否可以說項羽麾下的那名二等兵差點改變了中國歷史。或許是,或許不是。

我終於走進獅球嶺隧道,我也彷彿走進歷史的時光隧道裡。 這些年來,我走過不少地方,看過不少風景。常旅行的人大概都會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經驗。 當你看過的風景愈多,你的眼光會愈挑剔,愈不容易驚嘆,愈不容易感動。但這短短230公尺的獅球嶺隧道, 百年前的樸雅拱型隧道,隧道頂蓋的磚面還留有當年火車通過時的煤燻煙跡。這深深觸動我的歷史情懷。 今天的行程到了此處已心滿意足,我寧願在隧道裡多待久一點。 隧道內只有幾名遊客,我等待遊客一一離去,獨自停留在隧道裡沈思緬懷。幽暗的隧道,更顯得寂靜。

劉銘傳在台灣被割讓給日本的第二年,在家鄉抑鬱而逝。在隧道深處,我彷彿看見劉銘傳的身影, 聽到他沈重的嘆息聲。這是我的幻覺嗎?

旅遊日期:2004.3.28  


[行旅照片]

獅球嶺隧道北口。
隧道北口處有古蹟解說牌。
隧道幽靜沈鬱,旅人宛如走入時光隧道裡。
隧道內嵌燈投射,微微燈光,輝映百年隧道滄桑。
隧道內紅磚頂蓋還遺留百年前火車通過時的煤燻煙跡。
隧道岩盤脆弱處,以觀音山石砌成半圓拱型的頂蓋;
岩盤較穩定處則以磚石為頂蓋。
砂岩以丁順砌法砌成側壁。
以磚和石塊卷砌成半圓拱型的隧道。
接近隧道南口。
獅球嶺隧道南口,台灣首任巡撫劉銘傳親題「曠宇天開」。
獅球嶺隧道南口,台灣巡撫劉銘傳親題「曠宇天開」。左右對聯:
十五年生面獨開羽穀飆輪,從此康莊通海嶼;
三百丈巖腰新闢天梯石棧,居然人力勝神工。(字跡已模糊難辨)
獅球嶺隧道南口。

[行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