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y的自然人文旅记(0065)

金瓜石.本山五坑.茶壶山.战俘营遗址

Tony的自然人文旅记  
图:从停车场俯望日式宿舍区,矿山小集旁有人在拍广告片

(~续上期
从草山公路开车回102公路,过福山宫时,道路旁停满了车,九份正热闹。我开往金瓜石方向,约几分钟,便抵达金瓜石小镇, 停车于金瓜石公车站上方的停车场。 附近的“矿山小集”商店前有围观的人群。趋前看,几只美丽的狗、几个不认识的演员,还有7-Eleven的活动招牌,原来是在拍广告片。

近年来有很多广告片选在金瓜石拍摄,也有不少怀旧的电影、电视剧也选择在这里拍摄。因为金瓜石好取景,这里的岁月仿佛是停摆的时钟, 光阴被冻结在三、四十年前,甚至是日据时代。在金瓜石拍摄的电影,最有名的是侯孝贤执导的《悲情城市》,得到威尼斯影展金狮奖, 而我一直以为这部片子是在九份拍摄的。

去年四月,在金瓜石的本山五坑口遇到一位摆摊的当地居民谈起金瓜石,他慷慨激昂的批评商业化的九份与庸俗的观光客。 他愤慨的说,《悲情城市》有三分之二的场景在金瓜石拍摄,这部电影的首映会就是在金瓜石的旧中山堂播映的,可是九份人会包装、会宣传, 让观光客误以为这部电影是在九份拍摄的。

他说庸俗的观光客只会到九份逛基山街、喝喝茶、看山看海, 但若真要看山看海,应该要到金瓜石来,在树梅看海,在金瓜石看大肚美人山, 在景明亭看东海日出,那才是真正的美。他说就连金瓜石的黄金瀑布,一般观光客也只是走马看花,在路旁拍个照而已。

“再往上走,你们知道还有几座更美的瀑布吗?”他激动的演说,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逗得在场围观的观光客哈哈大笑, 我则在摊位上选购一本介绍金瓜石的书,表示我对他言论的认同。这本介绍金瓜石的书,作者为吴干正,为金瓜石知名的“云山水”小筑民宿的经营者。 透过这本小书,我开始认识金瓜石。

图:本山五坑附近美丽的山峦及施工中的金矿博物馆

从矿山小集出发,先经过日人宿舍区,再过去就是警察局、邮局,往石阶上走,先到太子宾馆,再往上走,就是本山五坑口及黄金神社。 这一段路线是游金瓜石的精华路线,也是一般游客最常走的路线。

我先在日人宿舍区附近、金矿山庄旁的小吃店饱餐一顿,然后循着这条路线往上走。金瓜石的太子宾馆依然大门深锁,不禁令人感慨。 太子宾馆下方,已设立金瓜石风景特定区管理所,办公室及人员皆已齐备,连菁桐私人经营的太子宾馆都能开放供游客参观, 为何金瓜石的太子宾馆不能呢?这样如何发展金瓜石的观光呢?

带着遗憾往上走,来到本山五坑前的广场,右侧有山径爬往位于半山腰的黄金神社,不少游客正爬往神社。 远远地望向本山五坑口,有景色殊异的感觉。

原来金矿博物馆已在兴建中,这附近多了几栋新颖的建筑物,已非我去年来时所熟悉的旧景象。 记忆里本山五坑口附近充满怀旧幽情,废弃的坑口、陈旧的矿屋、残留的设备,弃毁的轨道, 正像那菁桐石底煤矿的印象,但这里更美。 本山五坑口前方有内九份溪流过,附近有层层如波浪般的翠绿山峦,与荒废的矿场构成一幅美丽的沧桑景象。

如今因为施工,已无法接近本山五坑口。现场被封闭,我只能在强化玻璃帷幕外看着被保护起来的五坑口。 周遭新颖的水泥建筑,搭配着黑灰钢柱,呈现一种很现代感的诡异气氛。乍看时,还以为到了市区的现代美术馆。 这栋新建筑与古朴的五坑口似乎有些不搭调。对这企盼已久的金矿博物馆,不知该该感到喜,还是忧?

为什么金矿博物馆的设计不能像新北投温泉博物馆那样采取恢复旧貌的方式, 来保存金瓜石采金时代的历史记忆呢?最起码也应该尽量使用当年的建材及维持原有矿场的风貌。 我不懂建筑或景观设计,但我知道金瓜石的观光资源在于她拥有独特的矿山风华,能触发人们对于过去岁月的思古幽情, 任何可能会破坏这种时代氛围的观光设施都应该尽量避免才对。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图:本山五坑通往茶壶山的登山石阶路,抬头望,茶壶就在远远的上方

在本山五坑口只是稍停留,于是往茶壶山的方向前进。过内九份溪石桥时,先至溪边稍作休憩。这里有一小瀑布, 溪水由上方斜壁冲流而下,高约一层楼,溪水清澈沁凉。去年四月带着老婆女儿游本山五坑、黄金神社时,曾在这里戏水休憩。

一点二十五分,出发,踏上石阶路,开始爬向茶壶山。心里本已认定爬这石阶路会是件苦差事,没想到实际走来并不算太累, 这应是选对季节的关系。

金瓜石茶壶山一带的山棱缺乏阔叶森林,而以草芒植物为主,无法遮阳蔽日,秋冬登旅还好,若是夏日登山,酷阳曝晒下, 将是体力耐力一大考验。今天雨后天阴,算是相当适合登茶壶山的好天气。

约十五分钟,接上产业道路碎石路,不必再爬阶梯,走起来就更轻松了。茶壶山有产业道路直通半山腰,系因为过去这里也是矿区之一, 因此开辟道路上山。不久,我就来到一处矿区,看到两个游客从一处矿区跳跃下来,我也跟了上去瞧瞧。 原来,他们想从矿区的砾岩坡往上爬,以省却绕产业道路的路程,不过砾岩坡有些难度,便放弃了。我看了却跃跃欲试,于是戴上手套攀爬而上, 爬上一坡才发现另有一坡,这一坡愈险,但欲下砾岩坡则更难,只好硬着头皮在草石乱丛中攀跃而上,不小心膝盖撞硬岩,疼痛不已, 终于爬到上方的正路,不禁大叹不应误入歧途,自作自受。

我站在半山腰看东北角的海,顺便让疼痛的膝盖稍休息。这里离海近,大海也变得真实,海面上的波涛清晰可见; 渔船三两,远处有一艘货轮缓驶,更远的大海尽头则海天一色,而大肚美人山正横在金瓜石的对面。头回向茶壶山,向上望, 上面还有一座凉亭,再上去那耸堆隆起的怪岩巨石就是茶壶山了。在远处看这山头像极了茶壶,愈接近它时,茶壶反而不像茶壶了。

再往上爬,十分钟抵最高处的宝狮亭,再向上最后一程,拉着绳索,不算困难的爬上了茶壶山。 一点二十五分出发,二点二十五分登顶,途中包括休息,共花了一个小时。

图:从茶壶山眺望大肚美人山

茶壶山顶狭窄无腹地,也看不到通往半平山的山径。只见高矗的茶壶巨岩间有一底洞, 可穿入洞内。刚才看过的登山客,此时已穿进茶壶洞里。

我跟着钻入茶壶(石洞)里, 洞径有些狭窄,洞内又有岩石挡道,须爬上爬下。奇怪的是“壶内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听到登山客的声音,宛若近在尺尺,却不见踪影。听到他们说“怎么下去?”的讨论内容。原来声音来自茶壶顶。

不久,我看到上方洞口可见天日,而前行似已无路,我于是向上爬,纵跃而上,洞外就是茶壶顶了。顶上却不见人踪,四周尽是怪岩乱石, 已无路可走,有被困住的感觉。从此处眺望,景色非常秀丽,但此刻我更关心的是通往半平山的路。眼前只是断崖绝壁而已。 我注意到右侧岩壁间似可以踏踩绕过,远处有一小登山条,但绕崖边的小径太险峻,若稍不慎, 向右滑下,毫无遮挡物,将不知滚向何处,岂能冒险躁进?

中年人的登山胆识是有底线的,这走崖路的危险性,可不像登灿光寮山乱丛拨芒顶多割伤而已。 但我又不想循原路再钻洞下去,于是先坐下来休憩一番,压压惊,再想法子。此时已不闻人语声,只剩我独坐茶壶山顶。

理了一下思绪,判断我身处的位置为东边茶壶,或许西边茶壶仍有路可通半平山。 东西壶之间有一单面斜壁,我提胆往上冲跃,顺利翻了过去,果然有一小径, 往前走过去,高兴还未已,却只见巨岩横在前头。爬上最高岩,向前眺望,半平山的路径十分清晰,那山径正朝向茶壶山这里而来, 但我的前面已无路,再向前几步,就是深崖等着吞噬我了。 我用目光搜索半平山附近,仍然不见任何溪谷的踪影,更别说什么半平溪大瀑布了。

寻找不到半平溪大瀑布,是今天已有的心理准备,这一刻只是确定事实而已。只好返身找路,在西茶壶嘴另一端看到一条绳索向下垂, 拉起绳索却发现长度并不长,这绳索竟是伸入另一小石洞,洞口并不大,只得放下背包及登山杖,人先入洞, 再取东西,结果还是又钻回原来的洞内,走原路出来。

坐在荼壶洞口附近休息,看山看海,既然无法再前进半平山,便决定下山,去逛逛上次来时没有走过的金瓜石景点。才拉着绳索往下走二、 三十公尺,竟听到壶顶有人声传来,回头望,有位登山客正站在壶顶处。我大喊问:“你是不是从半平山爬过来的?”果然没错。 问他是否有路绕过来,他说就是要爬上这茶壶顶。算了,我不愿再爬上去。还是下次爬半平山,再去找瀑布,走草山公路比较安全。

下山速度快许多,约半个多小时就来到劝济堂。这座庙以纯铜铸的关圣帝君神像闻名, 高三十五台尺,重二十五公吨,为东亚最大的关公神像。劝济堂的外观看起来无特殊之处, 但进入庙宇才感受到这座庙的悠远历史,古朴的雕梁画栋颇吸引人驻足欣赏, 只可惜外庙的改建,使这座始建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已超过百年的老庙,失色不少。

图:战俘营遗址纪念碑

从劝济堂沿马路往下走,可左转小路往铜山公园的旧战俘营遗址。 这里曾是二次大战期间,日军设置的战俘营,数百名英军从南洋被俘掳至此地,从事矿场苦役。

民国八十六年(1997),几位当年的幸存者曾重返金瓜石战俘营遗址,参加遗址纪念碑的揭幕仪式。这处遗址如今已成了 一幽静的社区公园,无复当年景象,也少有观光客会来到这里。  

铜山公园战俘营纪念碑,左右侧各竖立了中英文解说文。其文如下:

金瓜石第一战俘营

1942年11月日军将马来西亚及新加坡所俘掳之英国国协及同盟国军人五百余名运送来台,监禁于此地异常恶劣的铜矿中做奴工, 经历病痛饥寒,并忍受日军之凌辱及虐待,以致死者众多。

1944年末期日军藉口为便利战俘至矿场工作,从战俘营后方通到矿场挖掘了一隧道,实际上这是准备大屠杀的阴谋。 根据日军司令部训令如美军登陆攻打台湾时,“将全部战俘集中在隧道内杀害,不准留任何痕迹”。该训令之原文1946年被战俘调查当局查获两份, 其中一份至今留尚于华盛顿美军档案中。上述阴谋由一位同情战俘台籍警卫秘密告知六名战俘。

所幸美军没有攻打台湾,战后战俘被遣送至台北附近的集中营,直到日军投降。此纪念碑的建立是为了追念监禁于此的战俘与那些同情战俘,见义勇为的台籍人士。

时至今日,战俘营遗址仅存的门柱及部份围墙位于凉亭的右后方。

永志不忘

解说文的内容,大致是我所了解的历史,但文中提到日军建隧道是为了进行屠杀战俘的阴谋,应是曲解历史。 二次大战期间,日军在中国及南洋各地残酷杀戮,若要多杀几百个战俘,轻而易举,何须多此一举的挖隧道呢? 修筑隧道直通200公尺外的矿区,应是防范战俘脱逃的措施而已。

战俘面临被集体杀戮的命运,道出战争年代,个人生命的渺小与无奈,随浪浮沉的命运是可悲的。 当时美军若真的攻打台湾,则战俘将无一幸免,而我知道美军确实曾考虑过攻台。

战争末期,太平洋战区的美军展开“跳蛙战术”,逐一收复被日军占据的岛屿。当时有将领主张跳过菲律宾,直接攻打台湾; 就战略地位而言,夺回菲律宾不如攻占台湾。但麦克阿瑟将军坚决主张夺回菲律宾,因为他曾被日军击败,丢下部属,仓皇逃离菲律宾。离开时, 他曾许诺过一句经典名言:“我一定会回来!”

麦克阿瑟的英雄诺言,使台湾逃过一劫。设若美军攻台,遭殃的又岂只是金瓜石这几百个战俘而已,恐怕台籍军民也会死伤累累。 后来美军攻打琉球时,日军浴血抗抵,琉球陷落时,军民死伤惨重。

我伫立于纪念碑前,凝视历史。纪念碑以中英文刻下这样的纪念文:

为追念

一千余名大英国协及同盟英勇的军人在南洋被日军所虏,于公元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五年间转送来此地铜矿及台湾其它地区服劳役, 受尽日军残酷折磨及凌辱,谨立碑爱悼战俘永垂不屈之精神。

23, Nov, 1997

纪念碑上的“爱悼”两字似为“哀悼”的笔误,是写错,还是刻错?我依解说文的指示, 前往凉亭附近寻找战俘营仅存的残柱及残墙遗址。这不难找,位置明显,残柱残墙的前面正摆着两个大型圾垃桶。 如此对待历史遗迹,这“爱悼”的诚意令人怀疑。

离开铜山公园,过桥,我绕往金瓜石的小巷,随意走,穿过小巷,不少屋舍已大门深锁,人去楼空。 走过一段古朴的石阶上坡路,两侧皆是红砖矮墙,让人忆起童年往事,墙内多是残存的废屋,繁华已落尽。

不久,穿出小巷,回到警察局附近,往回走,经过日式宿舍区。我又穿往另一斜坡巷道,绕了一小圈, 除了时雨中学的操场有青少年练球嬉闹声外,周遭显得寂寥幽静。时雨中学是金瓜石的名校, 大多数都是外来的子弟来此住宿求学,专心念书以求考上名校。时雨中学仍在扩建校舍中,除此之外,小镇几乎看不到正在兴建的屋舍, 这和九份随处可见旧屋翻修或新建楼房的蓬勃气氛是明显不同的。

金矿衰竭后的金瓜石,矿山无法耕种,百姓无以为生,小镇便注定了没落的命运。年轻人只好离乡背井, 异乡高唱《黄昏的故乡》以一解乡愁,而我这来自繁华都会的中年人,却跑来别人的故乡纾解自己的乡愁。

旅游日期:2002.10.19


[行程记录]
12:25...金瓜石停车场...12:55 用餐毕...13:10 本山五坑(金矿博物馆预定地)...13:20 内九份溪...13:25 开始登山...13:40 接上产业 碎石路...13:44 抵朝宝亭...13:53 废矿区爬砾岩坡...14:03 接回正途...望海...14:14 宝狮亭...14:23 登上茶壶山...15:00下山...15:20 朝宝亭...15:30劝济堂....16:00战俘营遗址...17:00离去

[行旅照片]

从停车场俯望日式宿舍区,矿山小集旁有人在拍广告片。
日式宿舍区。
从小吃店回拍日式宿舍区。
本山五坑附近美丽的山峦及施工中的金矿博物馆。
整建中的本山五坑,只能从玻璃帷幕外远观。
兴建中的金矿博物馆,现代化的建筑风格。
内九份溪的小瀑布。
本山五坑通往茶壶山的登山石阶路,抬头望,茶壶就在远远的上方。
近观茶壶山,茶壶不像茶壶。
从茶壶山眺望大肚美人山。
劝济堂,上有25公吨纯铜铸的关帝君神像。
战俘营遗址纪念碑。
战俘营仅存的残柱残墙,就在垃圾桶旁边。
金瓜石古朴的石阶路,两旁为残破的日式旧屋。

[行旅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