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江亢虎
◎ 前言
最近在網路搜尋資料時,無意間找到民國二十四年(1935)上海中華書局出版,江亢虎撰寫的《台遊追記》。
民國二十三時,江亢虎來到台灣旅遊,停留十幾天(8月22日-9月9日),遊歷台灣各地。
返回中國之後,隔年出版《台遊追記》,寫出他在台灣遊歷的各種見聞及感想。全文分60節,約二萬字。
江亢虎,原名紹銓,號洪水、亢廬,祖籍安徽省,生於江西省的仕宦之家。清末進入仕途,
為朝廷四品官員,曾在北京創辦三所女學校,成為當時學界佳話。
民國建立後,江亢虎創立「中國社會黨」,積極從事政治運動,為當時政壇聞人,後來因政治失勢而轉往學術界發展。
民國二十六年(1937)中日戰爭爆發後,汪精衛在南京成立親日政權,江亢虎受汪精衛邀請,出任要職。
民國三十四年(1945),日本戰敗投降,江亢虎被以漢奸罪名起訴,判處無期徒刑。1954年,
因營養不良及肺結核死於上海監獄中。江亢虎一生命運多舛,在動盪的時代,人生以悲劇收場。
孔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雖然江亢虎身後蒙被惡名,然而他所著作的《台遊追記》確實是台灣少見的日治時代遊記,
不應因此而被忽略埋沒。
江亢虎在台期間所見所聞,所寫下的想法及看法,今日的讀者未必盡能認同,而所珍惜的是,
透過他寫的這本書,讓我們可以透過第一手的文字資料,穿越時空,一窺日治時代台灣社會的風貌。
《台遊追記》書寫使用的文體為當時已漸流行的白話文,但仍參雜許多文言文,為了便於現代讀者閱讀,
我將原書翻譯為現代中文,並根據文中所述的景點,附以相關的老照片,以提供讀者閱讀時參考。
《台遊追記》(江亢虎原著,Tony翻譯)
圖:廈門
01.台遊動機
這次南遊,從汕頭到廈門,本來是受到廈門大學校長林文慶博士的邀約,
但因為沿途逗留,抵達廈門時,學校早已放暑假了。
又因為大學的校舍離市區較遠,交通不便,於是我被邀請住宿於青年會。
不久又移居到虎頭山的中華中學。
中華中學校長王連元,是昔日我在上海南方大學的學生(註:江亢虎於1922年創辦上海南方大學,
並出任首任校長。),
學校的同事也很多是南大畢業的同學,
而且有台灣籍的林惠泉、許希蓮等人,而我又遇見已認識二十年的老朋友,是社會黨的同志,
閩南耆老會幹事許冀公。廈南女學校校長余佩皋女士,聽到我到訪,也前來與我會面。
許冀公是台灣宣布獨立(註:1895年台灣民主國)時的領袖之一,
余佩皋女士的丈夫莊惠泉也是生長於台灣,
他們都鼓勵勸我前往台灣一遊,並介紹台灣那邊的親友給我認識。
我的旅遊足跡幾乎遍布全世界,而平生還沒有去過台灣這個歷史上有名的島與,
極想要一觀當地的野番原始的生活、荷蘭人的殖民法度跡、鄭成功的開拓功蹟、
清政府的經營遺跡,以及四十年來被日本人統治下的現狀,於是就決定前往台灣遊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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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護照手續
中國人進入台灣,台灣人來中國,都須辦妥護照,得到雙方主管官廳的簽證核准,然後才能購買船票,
不像中國與日本之間交通往來不用護照較為便利。華工辦理進入台灣的護照,一向歸由日本人經營的南國公司包辦這項業務,
每人收取規費五元;普通旅行護照,則由廈門特種公安局發給,收費四元,然後再往日本駐廈門領事館簽證,
亦收取四元簽證規費。
我這次的護照係委託廈門青年會總幹事沈志中代為辦理,過程極為簡便順利,往日本領事館辦理簽證時,
也完全沒有受到任何拖延或為難。日本駐廈門領事塚本毅親自接見我,招待殷勤,
又為我寫了幾封介紹信,證明我的身分與地位,他的熱忱實在令人感動。
圖:廈門港口
03.舟中一夜
福州、廈門每個星期都有日本輪船直航,從福建渡海到台灣,一夜就可以抵達台灣北部的基隆(本名雞籠),
或台灣南部的高雄(本名打狗)。
廈門雖然是通商的要港,然而除了太古公司之外,各個船公司都沒有專屬碼頭,
而且沒有自備渡輪,都須乘坐當地四大家族壟斷的舢板船,上下輪船非常不方便。
民國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中午,我乘坐大阪商船鳳山丸(註:鳳山號)啟航,
南大同學會、青年會,以及新舊友人來送行的有二、三十人。同行的有學生蔡重光,是當地的布商,
自備旅費,願意隨我前往台灣遊覽。才一上船,就有日本領事館所屬高等特務(特別偵探)、水上警察等人前來盤查,
詰問詳細,問及我的年齡,頗懷疑我虛報年齡,說我看起來只像是三十幾歲的人。幸好同船的有一位日本煤炭商人木村先生,
年齡七十三歲,臉色紅潤,滿頭黑髮,耳目聰明,手腳靈活,看起來像五十幾歲的人,可以做為有力的佐證,所以我才沒被刁難。
我問木村先生維持健康的養生之道。他回答說:「謹慎起居,節制飲食,減少嗜欲,消除憂忿。」四句話而已。
在船上四處眺望,風景極佳,海上的島嶼顏色青翠,漁船在海風中隨波上下。聽說沒有輪船的時代,福建人渡海到台灣,
如果遇到順風,三天可以到達。天氣晴朗時,登上廈門最高處,可以隱約望見遠處的海平面有一線地痕。
有人說,古代人所稱的「蓬萊」,就是「新高砂」(台灣的別名)。
圖:基隆港
04.基隆登陸
第二天清晨破曉時,輪船抵基隆。六時左右,停泊在海上,有有日本海關警署及醫官等人,
乘坐小船前來,登船檢查護照(日人稱為名為「旅行券」)及種牛痘證明書。
雖然有證書,但醫官仍然一一診察,警員一一盤問,盤查完畢,輪船才准許進港停泊。
我們的行李由輪船公司包運,通過稅關,送達住處。行李每件定價三角,海關檢查非常嚴厲,
對於印刷書刊、照相機尤其特別注意。我早就有所聽聞,預先將所攜帶的書刊封存,寄放於海關,以免被打開檢查,惹來麻煩。
而隨身的信札、日記、相片則被海關逐一翻閱,並且用光探照檢查,通關非常耗費時間。
中華總會館總幹事林梧村,事先收到電訊,遠從台北前來迎接。我們一起前往基隆的中華會館稍作休息,
在台灣的華僑為我舉辦歡迎茶會,會場在一家商店的前樓,雖然茶會簡單,但符合禮儀。
這一天到場的都是中華會館的職員,以福建、廣東省籍居多,也有幾位是浙江及江西省籍。
詢問他們的職業,則各行各業都有,但很少有大企業家。茶會的主持人是易炳漢先生,
國語流利,辦事周到,是一位人才。
圖:基隆市區(義重町通)
05.基隆交通
基隆是台灣北部第一商港,而且是要塞司令部的所在地。
自從前年(1932)以來,
基隆港濬深海口,增築碼頭,使大輪船可以出入停泊。
日本郵船、大阪商船都有定期航線,除福州、廈門每週一次的航班之外,
並可直通香港、菲律賓、上海、青島、天津、大連、及日本各口岸。
其餘則須由上述的各港口再轉乘兩公司其它航線的輪船。
基隆全市人口還不到十萬人,然而交通、教育、衛生、慈善機構,種種設備,應有盡有。從廈門到基隆,
一水之隔,一夜的行程,感覺兩地氣象截然不同。
由基隆往全台首府的台北市,有火車、電車、長途汽車,每半小時一開,約一小時可達。
林梧村預約叫客汽車(日本稱汽車為「自動(人+動)」車,而腳踏車名為「自轉車」。),
除司機以外,一輛車可以乘坐五名乘客,每人車資僅五角。
沿途所見的鄉村風景,農家外觀與閩南的漳州、泉州等地完全一樣,只是公共建築及都市的外觀,都已成為日本建築風格了。
圖:台北市(車站附近)
06.台北稅駕(休息住宿)
台北市屬於台北州,是全台灣的首要城市,總督府設在台北市。
台灣本來是福建省的一府,府治設在台南。
光緒初年(1885),升格為行省,省會移至台北。
四十年前的《馬關條約》,清廷將台灣割讓給日本,
以換回被日本侵佔的遼東半島。日本在台北設總督府,成為全島的政治中心,其後逐漸發展。
並成為文化、產業中心。
我一抵達台北時,即有總督府特派員在中華總會館等候招待,
並詢問我這次來台灣遊歷的使命及目的。我出示日本駐廈門領事的介紹信,告知我僅是在野的民間學者,
來台做私人旅行,並沒有帶著任何的任務或目的,純粹觀光而已。
林梧村來到會館,召開臨時歡迎茶會,蒞臨的有中華會館的職員及重要會員數十人,對我表達歡迎及崇仰之意,
我略與大家交際寒喧聊天一番,隨即由林梧村介紹,前往附近的大世界旅館住宿休息。
07.會館組織
各國華僑皆有中華會館的組織,以我親眼所見,只有台灣的中華會館最有統系,也最有權威。
因為從台灣割讓(1895)以來,中國在台灣一向沒有設有領事館,僑務工作乏人主持。民國十六年(1927),
台北才開設中華會館,台灣各地聞風而起,至今已設有三十幾處會館,並於台北設立中華總會館,成為統轄機關。
中華總會每年召開一次代表大會,輪流在各地會館舉行。今年春天才開過第七次大會,在新竹市舉行。
總會館執行委員總務主任林梧村,是汕頭人,國民黨員,是會館的重要中堅幹部。
在台華僑對內對外的所有交涉,都由會館做為代表。中華會館有半官式性質,亦獲得日本政府的承認。
自從中國駐台領事館成立之後,中華會館才成為純民間的自治與社交團體。然而因為上述歷史淵源的關係,
中華會館的事務比領事館還要繁忙。
08.華僑現狀
根據最近的統計,全台灣人口將近五百萬,而漢人有四百七十萬人,大多數來自閩南。
福州人、潮汕人、客家人次之;浙江及各省又次之。
台灣割讓之際,日本政府准許有兩年的猶豫期,讓台灣人自由決定是否離去或留下。兩年過後,
沒有遷離台灣的居民,一律登記為日本國籍。以後中國人進入台灣,都必須申請護照,才能進入台灣。
今日在台灣的華僑,人數不超過六萬人,從事工商教職或各行各業都有,但沒有大資本家大企業家。
在台的華僑也大多數是閩南人。血統、語言、習俗、服裝,與台灣當地人相同,
然而因為屬於不同國籍,法律待遇不平等,心態自然不同,但彼此交往還算融洽,能夠相安無事,
不像有些居留在福州、廈門的台灣人仗著是日本人的身分做靠山而鬥狠逞兇。
可惜在台灣的一般華僑,智識都很平常,事業也不怎麼成功,很少有地位及聲望顯赫的人,
所以華僑在台灣並不太受到當地台灣人的重視。
圖:台灣總督府(今總統府)
09.官聽招待
我是以民間私人身份前來台灣旅行,本來並沒有訪問當地政府機構的意思,但是台灣總督府派人來迎接問候,
自然不能失禮,因此而有所交際應酬。
於是先前往中國駐台北的領事館,拜會總領事郭彝民。郭是長春人,留學日本,曾經處理東三省的外交工作,
剛來台灣蒞任不久。
郭領事委託副領事張振漢(福建閩侯人),陪同我一起前往總督府訪問,經過翻譯官越村、文書官能澤的介紹,
與台灣總督府總務長官平塚廣義會晤,用日語談話。我特別表明這次來到台灣純粹是為了觀光的目的,
預定停留十幾日。平塚廣義是總督府最高長官,綜攬所有的政務,地位相當於台灣副總督。
他代表台灣總督府,表示歡迎之意,並允諾會給予各種方便。
越村則是翻譯官兼外交官,所有外國來賓都由他擔任嚮導及招待。
總督府的建築頗為雄偉壯觀,各部門條理井然,官員及僕役都穿著制服,僅有門口有一名不帶劍的警察守衛,
外來的訪客可以任意直接進入各部門辦公室,不會受到稽查,也不會通報上級,絲毫沒有中國軍政機關警備森嚴的情況,
而且也不如各國駐華使領事館的威嚴。這種情形真的很特殊。
10.領館規模
中國駐台領館設立不過三年的時間,而領事已更換過四任,人事頗多紛擾。
領事館是承租市郊的民房,有兩棟樓房,一是各職員辦公會客的場所,一是領事的官邸,
略具規模。聽說是今年才遷入的。原來的舊領事館位於市區的工業區,低濕狹小,所以才遷至此處。
中國駐台領事館有總領事、副領事、隨習領事各一人來主持處理事務,雇員若干人。全台灣僅有這一處中國領事館,
並無其它分駐處。隨習領事徐源達是浙江紹興人,留學日本,與華僑潘女士剛剛結婚不久,
頗得到台灣當地華僑的好感,現在正奉調要回到國內。
館事的工作看似簡單,然而外交交涉的任務非常困難,這是因為國家無有力量,主事者也因此產生消極的想法。
在台灣的僑民覺得中國領事館高高在上,有事時,也不太信任中國駐台領事館。然而有一則新聞,令人增添感嘆。
自從台灣割讓以後,台灣人很久沒有見過祖國來的使節,第一任的總領事到任時,前往各地訪問,
有一位住在山區深谷的老人,拄著拐杖,走路緩慢,從很遠的地方前來觀看。起初看見領事穿著西裝,
懷疑這並不是中國領事,詢問之後,才確認是中國人,他於是大聲呼喊的說:「台灣人受到壓迫很久了,
今天有幸能夠見到朝廷來的官員,希望可以為我們伸冤。」總領事聽了傻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位鄉下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山區,不認識漢文,也不通日語,不知道台灣已經割讓的事,
也不知道領事是什麼官職。
圖:台北市區三線道
11.市區概況
台北市分城內、大稻埕、萬華三個區域,城內現在已經沒有城牆圍繞,但仍是台灣政治與商業的中心,
日本人(內地人)主要居住在這裡,大稻埕及萬華則是台灣人(本島人)住戶居多。華僑亦大部份居住在這兩個區域。
萬華本名「艋舺」,日本人以和語讀音相似的「萬華」替代原來的地名。
又例如將雞籠改名為「基隆」,也是漢語與和語讀音相同,維持原地名的發音(註:
雞籠改名為基隆,是在光緒元年[1875年],取「基地昌隆」之意,並非日本人改名的。)
這是相當難得的做法。而打狗改名為「高雄」,打貓改名為「民雄」,則是日本所謂的訓讀音,採發音相似,
而地名改為較文雅的漢字。
台北全市人口不過二十六萬多人(前年底統計數字),而市政修明,設備周到,街衢清潔,
屋宇整齊,衣食住行,充分無缺,百姓可以安居樂業,養育後代子孫。日本統治的能力,台灣被同化的速度,
實在是令人既驚奇又感嘆。(∼待續)
旅記日期:2013.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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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港全景。
基隆市義重町通(今基隆市義二路)。
台北市表町通(今館前路)。
台北市表町通(今館前路)。
台北市本町通(今重慶南路)。
台北市榮町通(今衡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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