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0088)

再訪友蚋小村

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
圖:五堵火車站與基隆河(從河對岸拍攝)

疲累的一週,無心遠遊。

本只想爬爬住家附近的小山,臨時又起意,想起上週探尋末成的友蚋煤礦輕便軌道,於是決定再訪友蚋。

上週六出發晚,時不利兮,尋煤礦或輕便軌道舊跡,毫無所獲。但我心裡卻仍然相信, 只要時間允許,友蚋煤礦及輕便車軌道應該還找得到遺蹤舊跡。

從日本攝影家野澤英治的攝影作品中,可看得出來, 當年友蚋的煤礦及輕便鐵道是具有相當規模,這不過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怎麼可能不留任何痕跡呢? 以我尋獲松山煤礦一坑遺址為例,我也是走過幾次才無意發現的。

今天我的行程自五堵火車站開始,循著野澤英治走過的路線。我將車停於五堵車站旁, 靠近基隆河的道路,再一次爬上基隆河河堤。大白天,視野清晰,整個基隆河上下游一覽無遺。 五堵車站工程正在施工,傳來轟隆引擎聲。我望向車站,努力蒐尋任何廢舊的建築,但已無任何煤礦相關的殘遺。

望向基隆河,我注意到河對岸,有一座H型的高柱,為舊吊橋纜索支柱,只剩殘柱孤獨地佇立著, 而這邊河岸並無相對應的高柱,兩岸間的吊橋已消逝的無影無蹤。二十八年前,這裡曾有三座吊橋, 如今只能在老年人的記憶裡和野澤英治的作品裡去追尋了。

如今一座嶄新的水泥新橋就在附近,橫越基隆河,新橋名為「長安橋」。橋頭題字的是縣長蘇貞昌。 這橋是最近幾年才新建的。這幾年來,幾次颱風,五堵火車站附近都災情慘重,至少淹一層樓以上。 舊吊橋是否毀於天災?我步上長安橋,俯瞰基隆河水,想像當年台車、煤車忙碌穿梭於吊橋的景象。 我走過長安橋,穿循著小巷,找到剛剛在對岸看到的H型橋柱處。

長安橋對岸為「鄉長社區」, 狹小的巷弄間,新水泥樓房與傳統舊宅交雜著,亭仔腳下不少老人閒坐聊天。我心裡想著, 若這H型橋柱就是當年輕便台車所行經的吊橋,那麼我站的這裡應該就是野澤攝影 作品裡,那輕便車自五堵車站駛過基隆河後的景觀。

今昔相較,變化真是無常。我在小巷內還是看到了一些年代悠久的紅磚舊宅, 可勾畫出當年的的蛛絲馬跡。若非這座H型的吊橋殘柱仍在,實在難以想像這裡曾經有過的台車景象。

圖:順益商店(位於友諒橋畔)

從「鄉長社區」出發,我沿著鄉友路,往友蚋的方向前進。

車子邊開邊找,不時下車, 在基隆河畔尋尋覓覓,但毫無所獲,連一根鐵軌殘根也沒找到。

鄉友路位於中山高、基隆河之間,與兩者平行。 野澤的照片裡,友蚋輕便車的軌道是沿著基隆河而行, 似乎就是沿著目前這條道路的路線,而中山高速公路全線通車於民國六十七年(1978),野澤拍攝友蚋是在六十五年(1976), 相距兩年。

當時汐止段應在施工中,但野澤作品中未提到高速公路,高速公路的施工似乎沒有影響到友蚋輕便軌道的運行。 輕便車應不是毀於高速公路的工程。這一段路,我還是看不到任何軌道的蛛絲馬跡。

鄉友路過地下涵洞,穿過高速公路,就進入友蚋地區。迎面而來的是一處美式別墅區(麗景天下),不過沿著道路走,兩旁獨棟別墅, 頗多空屋,貼著出售招牌。汐止是個向山向水爭地,一個過度開發的地區,終於招致大自然嚴厲地反撲。這些年,汐止受夠了水患之苦。

不久,遇一土地公廟,我再停車,就在廟附近觀察,廟內牆上的捐獻芳名錄還有兩三個煤礦公司,但附近仍無鐵道蹤跡。再往前走, 過另一處大型山坡社區入口(綠葉山莊),不久看到左側有樸拙的古宅,一位老婆婆立於門口。於是又停車,直接問。老婆婆聽不清楚, 屋內竄出一位中年婦女,聽我問煤礦輕便軌道,直說:「早就消失了。」這樣的答案,我並不意外。

車再往前開,約幾十公尺,抵友諒橋。這裡是一個重要的地點。二十八年前,有三條軌道在此交會。如今,友蚋溪兩岸的產業道路亦是在 此交會。過橋,「順益商號」這幾十年的雜貨店(柑仔店)仍然還在。二十八年前,這裡是日本攝影家野澤英治行旅的終點。 他沒再更深入友蚋小村。儘管如此,他留下的友蚋煤礦人輕便軌道的影像記錄已夠震撼人心了。

圖:友蚋溪

我站在橋上,俯望友蚋溪,舉起數位相機取景拍照。

但其實已無景可拍,更深入友蚋的方向, 一座水泥高架的長橋凌越山稜,還可看到貨櫃車的上半身奔馳而過,那是這幾年才通車的北二高, 跨越友蚋,連接基隆、台北。

這時有兩位小朋友騎著腳踏車經過友諒橋,停下車來,問我在拍什麼, 對我的數位相機感到好奇。我讓他們看看相機,彼此聊了起來。

他們就讀友蚋的復興國小,孩子其中之一 對我說順益商店就是他家開的店。 我問他,知不知道附近有礦坑?他搖搖頭,然後說:「我去問我爸爸。」 然後跑回商店去問,一會兒跑回來說:「我媽媽說,爸爸知道礦坑,他就在附近,我去找他。」

我等了兩三分鐘。 果然,小朋友的爸爸騎著機車回來,走過來跟我寒喧。他熱心地說要帶我去找礦坑。他說礦坑已堙滅,外人不容易找到。 我們沿著商店旁的小徑往上走,邊走邊聊。 他說礦坑就在上方不遠處,小時候他常在附近玩耍,熟悉這附近地形。 他比著右側的小丘說,那是礦場廢棄土堆成的小山。如今,已長滿樹草,若沒經他指點,我又怎能看得出來這山丘原 是捨石場堆積而成的。

行走間,他突然問我,網路上有日本人拍攝的友蚋煤礦照片,問我看過沒有?我說我看過,今天來探訪友蚋多少是受到 他的影響。他聽了頗高興,他說,這位日本攝影家當年到這裡拍攝時,曾在他家停留很久,足足喝了五瓶沙士。 這一刻,我彷彿與歷史時光相接軌。 我問:「你有看到那位日本人?」他說沒有。他是聽大人說的。 野澤英治的攝影作品中,還有這間柑仔店的影像, 當時是1976年。沒想到,27年後,我與當時柑仔店主人的兒子及孫子一起去探尋友蚋廢棄的礦坑。

圖:小朋友的父親指向左側的礦坑口(遠處為礦場殘舍)

於是我也問起友蚋輕便鐵軌的遺跡。他說鐵軌確實已不存在了。

我再追問,難道一點也殘留也沒有?他說,就他所知,是不存在了。我聽了頗為失望。

我於是又問,劉克襄先生的旅遊書曾提到順益商店的門口還保留有 一個當年輕便台車的木椅箱,他是否知道?他則回答,木椅箱已流失。他比了比肩膀說,納莉颱風時,水淹到那麼高, 木椅箱就被大水給流走了。連這唯一的殘遺如今也隨水而逝。

往上走,約兩三分鐘,遇叉路,轉入右小徑,穿進林間,眼前開展出一片草野。遠處有一間破舊屋舍。 他說,這裡就是礦區了。然後他指向左邊不遠處的山壁說,那應該就是舊礦坑口了。我望著他指的方向, 只見長滿了大片姑婆芋及長草綠葉,遮蔽視線。我雖試著撥草前進,但仍無法靠近,無法確認那是個礦坑口, 但仍夠感受到礦坑口就隱身在那裡。

礦坑口對面的山丘,就是剛才沿途他所指出的捨石場,山丘林葉間尚有殘存的 電線桿。他似乎又喚起孩童時的記憶,又詳細的為我介紹眼前這片空曠的平地,何處曾是礦工休息處,何處是礦工浴室, 但如今都只是草芒一片,很難想像。相較於我在平溪線侯硐、十分、菁桐所見的礦場,友蚋煤礦是急遽般地消失而不留痕跡。

我們在礦場繞了一下,小朋友已先騎腳踏車離去。後來小朋友的爸爸也離去,我感謝他的熱心,但竟忘了問他姓名。 我獨自一人在舊礦區閒蕩了一會兒,才返回走。回到順益商店,小朋友和他父親己不在店裡。我懷著謝意,於是在店買飲料,一罐沙士。

離開順益商店時,已接近中午。我只是再開車深入繞小村一圈而已,沒有再深入各角落尋找別的礦坑。心情上仍然有些無法釋懷。 友蚋煤礦及輕便車鐵道,在網路的世界所能看到的影像是如此深刻而清晰,然而在現實世界裡卻又消逝地無影無蹤,兩者對比是如此強烈。 回顧小村近三十年來的變化,似令人難以接受,但回想台北市區的變化又何當不更劇烈而可悲呢?

三十幾年前的孩童時代,我居住於松山區延吉街。整條延吉街幾乎都是閩南式紅磚平房,附近縱貫鐵路的土地公廟旁延伸至中華電視 台一帶都是農田,有小河川流,而今安在?大抵愈接近繁華都市地帶,人事景物的變化愈激烈!友蚋緊臨汐止,位於台北都會區的外環, 二十幾年間,兩條高速公路穿越其間,山麓山腳又開發為大型社區住宅,基隆河又幾次大水災,人文地理浪濤盡,景物堙滅的劇烈程度 可想而知。

只是,我依然相信,在友蚋山區的山林間,或林葉深處,或土泥覆蓋處,應該還找得到輕便鐵軌的一絲殘軌,只是被人忽略而已。 我相信,努力找,終有一天,會重見天日的。

旅遊日期:2003.03.15

【延伸閱讀】
.第1327篇 -2018.05.10 友蚋—消逝的礦業風華
.第0819篇 -2011.01.09 友蚋生態園區
.第0284篇 -2005.08.08 友蚋生態園區
.第0107篇 -2003.07.20 友蚋溪
.第0087篇 -2003.03.08 友蚋小村
友蚋煤礦人推輕便軌道(野澤英治)

[行旅照片]

五堵火車站,一輛復興號列車正好駛過。
五堵火車站與基隆河(從河對岸拍攝)。
吊橋殘柱(河對岸為五堵火車站)。
順益商店。
順益商店的主人(小朋友的父親)帶著我前往舊礦區。
小朋友的父親指向左側的礦坑口(遠處為礦場殘舍)。
廢棄的礦坑口,已被草葉遮蔽。
舊礦場唯一可見的殘舍。
友蚋溪。
回程途中,友蚋溪吊橋殘柱隱沒於林間。

[行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