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海篇下

魏源

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

或曰:專守內河,誠可制夷艘之橫突,而不能制夷炮之猛烈。則我兵猶懾虛聲,奪銳氣,其若之何?

曰:大炮者,水戰之用,非陸戰之用也。即水戰亦我師擊沉敵舟之用,非敵舟擊傷我兵之用也。且沉舟亦攻海面遠舟之用,非內河近岸近舟之用也。西北平原大磧(ㄑㄧˋ,沙漠;寸草不生的沙石地),陸戰用炮,必先立戰車,以制敵騎,然後駕炮于車以破敵陣。東南江濱海澨(ㄕ ˋ?,水邊地。),夷若以輪船推炮上岸,則有灘塗沮洳(指低濕。沮:ㄐㄩˋ,溼潤、不乾枯。洳:ㄖㄨˋ,潮濕。)之險,有塘陡岸陡之險,有港汊橫縱之險(汊:ㄔ ㄚ ˋ,河流的分岔。),大船不能近岸,小船不能載大炮。

故自用兵以來,夷兵之傷我者,皆以鳥槍火箭,從無攜炮岸戰之事。惟我兵之扛炮扛銃(ㄔㄨㄥˋ,舊時指槍一類的火器,鳥銃。),則跋涉奔馳,所至可用,且較彼鳥槍火箭,更遠更烈。其可無懼者一。

若夷從船上開炮,則無論數千斤之炮,數十斤之彈,遇沙即止。而我兵得于沙垣中炮擊其舟。故廈門定海寶山屢為我炮擊破夷船,而廈門定海之土城,寶山之土塘,皆未嘗為炮破。即鎮海鎮江之城牆,亦未嘗為炮破。松江夷船開炮兩日,我兵列陣城外,伏而避之,炮過後起,畢竟未傷一人。其破城者,皆小舟渡賊登岸,攻我背後。我兵望風輒潰。及夷至,則城中已無一人,何嘗與炮事哉!但使近塘近城之地,兼伏地雷,則我炮可傷夷,夷炮不能傷我,其可無懼者二。

夷船在大洋去岸數里,槍箭所不能及。故非數千斤大炮不能遙擊。闖入內河,則舟岸相去不過半里數丈,而我之扛炮必可及半里,火箭噴筒可及十數丈。但沿岸先築土垣,則我之火箭可及夷,夷炮不能及我,其可無懼者三。

或謂內河上游要隘,我可預沉舟筏築炮城備兵勇,其下游縱敵入隘之處,預設之,則敵疑不前,不備之,則倉卒無及。不知惟大炮笨重難運,至樁木筏材,可伏近村,囊沙涂泥,散亂堆野。敵一望無可疑。俟敵舟已過之後,分遣兵勇,一面運筏下樁,一面壘沙成垣,頃刻可就。而我扛炮之兵,亦頃刻可集。不持大炮而用扛炮,出奇設伏,其利無窮。可無懼者四。

然有一宜防者,則曰飛炮。非謂懸桅上之號炮(軍中用來傳達信息的火砲。指船上的火炮。)。而謂仰空墮彈之炸炮也。我之炮台雖堅,而彼以飛炮注攻,炸裂四出,迸射數丈,我將士往往擾亂。雖攻城時所放飛炮火箭,非墮空地,則飄池塘,以隔城而不能有準,而廈門則以飛炮而眾潰,寶山則又以飛炮而眾潰。

惟時內河水勢深淺,不能一律。即使夷船冒險駛入,必須時時測量,以防淺擱。斷不能數十艘一齊擁進。其飛炮能及垣內者,不過逼近塘岸之數艘。急用大炮扛炮注攻其火藥之艙,拉篷索扶頭鼻之人,是為急策。更有預備之策,先於土垣內橫挖淺田,鋪磚貯水。我兵可以往來,飛炮火箭,墮水即熄。或為斜坡,前高後低,使飛炮轉落深坑。此須預先歷試,不可臨時僥倖。

由此觀之,夷之長技曰飛炮,我之長技曰扛炮。扛炮又不如扛銃。若能講求益精,于輕炮中藏用炸彈,則且兼有飛炮之長。誠能出奇設伏,則多造大炮,不如多造扛炮。輕炮鑄制易,演練易,運負易,挾攻追剿易,橫放直透,可傷數十人,可及百餘丈,視笨重不靈之大炮,得力十倍。乃張夷者競曰:夷炮之利,禦夷者亦曰:鑄大炮之利。曾不問所施何地。

試問用兵以來,定海總兵以扛炮連戰數日,殲夷千計,而大炮則擊破一舟之外,無他效也。大寶山以扛銃三十,擊死夷兵四百,而招寶山所列大炮,不曾一用。至去冬以來,浙江鑄炮益工益巧,光華靈動不下西洋,而效安在也?其後沙角大角之戰,陳連升以地雷扛銃擊死夷兵三四百,而鹿門左右,皆購列西洋夷炮二百餘,未聞足以拒敵,而適以資敵也。不講求用炮之人,施炮之地,與攻炮守炮之別,陸炮水炮之宜,紛紛惟以畏炮為詞,鑄炮為事,不過只藉兵而資寇。

故曰: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甲非不堅利也,委而去之,是器利不如人和也。


魏源(1794—1857),原名遠達,後名源,字默深,又字墨生、默生、漢士,別號良圖, 湖南邵陽(今隆回縣)人。幼聰慧好學,嘉慶十八年(1813)舉湖南拔貢,次年隨父入京朝考,未中。不久與龔自珍結識,同從劉逢祿學習《公羊春秋》,討論時務世事,切磋詩古文辭,世稱「龔魏」。道光二年(1822)中舉。五年(1825),入江蘇布政使賀長齡幕府,為賀編纂《皇朝經世文編》,投身時務政事改革,參與江蘇漕糧、鹽政、水利等問題的改革。鴉片戰爭期間, 入兩江總督裕謙幕。二十五年(1845),考中進士,先後任江蘇東台、興化知縣,高郵知府,後因遲遞軍情為人彈劾去官。 魏源是中國近代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學家。提出變革的思想改革各種弊政;面對西方列強的侵略,追求富國強兵之道,主張向西方學習,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方針。著有《聖武記》、《海國圖志》、《詩古微》、《古微堂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