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夏商周三個朝代)之下,道義功利,離而為二,而猶幸道義得附功利而存(三代以上,擁有道德者為帝王,如堯舜禹湯。三代以下,居上位者未必有道德,幸好學者可以經由學問道德而出仕。)。何也?自孔子雅言《詩》、《書》、《禮》,翼贊(輔佐)《周易》,因魯史成《春秋》,其後群弟子相與撰次(編集;編纂。)其言辭行跡,為《論語》,而又各以意推衍為《大學》、《中庸》,《七篇》(七篇文章。特指《孟子》七篇。)之書。
經火於秦,《論語》伏于屋壁(西漢時,魯恭王壞孔子宅,以廣其宮,得《古文尚書》、《論語》、《孝經》等古書),《大學》、《中庸》汩(ㄍㄨˇ,沉沒)于《戴記》(西漢禮學家戴德和他的侄子戴聖所編的《禮記》,有《大戴禮記》(戴聖編)和《小戴禮記》(戴德編),而《七篇夷于諸子(指《孟子》被視為諸子書之一,至宋代才又獲得彰顯,成為經書。)。豈經書之藏顯(隱藏或顯榮)固有時(機運)乎?何尊慕而信用之者少也?漢武帝始以英傑之才,崇向儒術,用孔子六經,收召當世賢良俊茂之士,其俊遂為成格(法式;標準)。而史遷讀功令,乃至廢書而嘆(功令:古時國家對學者考核和錄用的法規。《史記?·儒林列傳序》:「余讀功令,至於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感嘆世人讀經問學是為了求官。)。班固繼譏之,以謂儒道所由,廣祿利之途然耳(班固亦深感於當時儒者以經學為祿利之途,藉此以求仕宦顯達,不像前聖追求學問是為了明道。)。
明太祖既一海內,與其佐劉基,以四子書(四書)章義試士。行之五百年不改,以至于今。議者又謂以排偶之文(指八股文。排偶:排比對偶。明代科舉制度,沿唐宋之舊而稍變其試士之法,其文略仿宋代經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汩(擾亂)傳疏之體(傳疏:指詮釋經義的文字。傳以釋經,疏以推演傳義。),束髮小生,哆口(ㄔㄧˇ ㄎㄡˇ,張口)執筆,代聖人立言,為侮聖傷道之大者。夫二君(漢武帝和明太祖)誠不能以道義躬先天下,不得已而為此制,蓋亦厄于世變,而其為效,亦有以陰福天下後世,而人不知。
且使秦漢迄元明至今二千餘年之久,田不井,學不興,聖君賢宰不間出。苟無孔子之《六經》,與夫有宋(朝代名。有,詞頭。指趙匡胤所建之宋。)程、朱(宋朝程顯、程頤、朱熹)所考定四子之書在天壤之間,如飲食衣服常留而不敝,則夫乾坤幾何而不毀壞,人類幾何而不絕滅耶?徒以功令之所在,爵賞之所趨,故雖遐陬(ㄒㄧㄚˊ ㄗㄡ,邊遠一隅。)僻壤,婦人小子皆能知孔子之為聖,程、朱子之為賢。言于其口,而出於其心,猝(ㄘㄨˋ,突然)不知其納于義理之域。是其為效固已奢,而澤天下後世固已博矣。
二君者(漢武帝和明太祖),以功倡天下,而道賴以尊;以利誘天下,而義賴以著。蓋於此非甚失者。向使漢不以經術取人,明不以制義試士,雖聖賢精神與天地相憑依,必不至歸於泯滅無有。然亦安能家喻戶曉,焯然(焯然,昭著貌。)如今之盛邪?不察是而尤(怨恨,歸咎)之,亦徒好為高論而未達事實之過也。
余友蘇君厚子,為正誼明道之學(漢儒董仲舒提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後人歸納成「正誼明道」。正誼:辯正意義。闡明治道;闡明道理。),而棄科舉,十年于茲矣。名其堂曰「儀宋」(表達了其仰慕宋學的治學態度),屬余為之記。蓋既以志其趨向,而亦以病夫世之穿鑿(猶牽強附會)新異名為「漢學」者。夫漢學(漢代儒學注重經文考證,探索經文原義。)長於考訂,宋學(宋代儒學注重探討義理,號為「理學」。)長於義理。固不可疇(使相等)為輕重。
然自明至今,所承皆宋學也。士大夫必用四書義進其身。程朱之傳注(解釋經籍的文字。),童而習之,既長而畔焉(自明代至清初,以宋學為主流,至乾隆嘉慶之際,流行考據訓估之學,推崇漢代重視訓估經文的傳統,號為「漢學」。),何異蟲生於苗而還食其葉(指學者幼時受宋學啟蒙,長大後治學推崇漢學,批評宋學缺失。)。其為蠹(ㄉㄨˋ,蛀蝕)學也大矣。余于茲未暇與辨,而且論古今學術之通乎世變者若此,俾夫學者知循今之法,猶可恃以安,而無為嘩世取名(用浮誇的言行使世人興奮激動,博取虛名。),驟變(突然變革)經常之制也。是為記。
邵懿辰(1810∼1861),字位西,清仁和(今杭州)。道光十一年(1831舉人,授內閣中書,後官至刑部員外郎,對經學頗有研究,熟悉朝章國政,博覽典章,撰有《禮經通論》、《尚書傳授同異考》、《杭諺詩》、《孝經通論》等。並精於目錄學,所編《四庫簡明目錄標註》廿卷,是研究中國目錄版本學的重要參考書。
include('../footbar_taiku.ph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