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翁與余交契(結交;交好。)三十年,既成《安吳四種》,亟(ㄐㄧˊ,急切)寄一部以示余。余讀其文,激宕(激越跌蕩。多用以形容詩文風格。)遒美(ㄑㄧㄡˊ ㄇㄟˇ,強健優美),其敷陳(鋪敘;論列)剴切(切中事理。誠懇),皆經世之言,有關國計民生,不為空疏(空??薄)無用之學,近儒之魁士(大學者)名人也。余獨惜其好言利,以貽無窮之害。
倦翁好奇人也,以好奇之過,敢為大言,訾毀成法(原先的法令制度),變更舊章,務為可驚可喜之論,以炫世駭俗,而不意其害之至此極也。夫漕運(舊指從水路運輸糧食,供應京城或軍需。)官鹽,國家之成法也,積久行之,不能無弊。然當其遵行之時,國用殷富,民生蕃庶(繁盛;眾多),利與弊相乘(相加;相繼),未見其害之甚也。倦翁必欲變漕運為海道(清中葉以後,社會積弊,尤以漕運和鹽政問題最為嚴重。加上運河淤積,於是有主張改用海運官鹽。可縮短時效,且更省運費。),變官鹽為票商(道光年期,為改革鹽政,創票鹽制,於場區適中地點,設局收稅。鹽商只要照章繳納稅課,即可領票運鹽,在限定的地域及期限內可自行販賣,旨在改革鹽商壟斷鹽利與中間官員貪汙的問題。),狃(拘泥)目前之利。馴(使順從)至海運、票引既成,而漕艘鹽船水手捆工,數十萬之閒民,嗷嗷(ㄠˊ ㄠˊ,哀鳴聲。)無食(指數十萬依賴漕運官鹽相關的工人因而失業。),其勢不為盜賊不止。於是揭竿(持竿。指武裝暴動)亡命之徒,乘間而起,蹂躪數省,焚掠累年而未已。向之所謂利者,已付無何有之鄉,而其為害,有不可勝言者矣。
其始言利之計,始於一二書生,久之浸淫幕府。為大僚(大官)者,染功利之近習,昧經世之遠圖,誤信而強行之。務隳(ㄏㄨㄟ,毀壞)舊章,破敗決裂,已成不可收拾之勢。而國用民生,交受其困。及乎賊氛既張,民之傷殘至酷,豈非人事使之然哉!
嗚呼!讀書不過聖賢經傳,便成名儒。謂能得海外奇書者,妄也。治世不過古今成法,便為善俗。謂能建當時奇策者,尤妄也。《孟子》首戒言利,率由舊章(率:遵循;舊章:老法規。一切按照老規矩辦事。)。今之人好言利而輕改舊章,專與《孟子》相反,何其戾(乖張)也!憶丙子秋,余在白下,吳門王亮生示余《鈔幣芻言》(芻言:淺陋的言論;卑賤者的言論。多用為自謙之詞。),余不以為然。謂輕錢行鈔,必無利而有害。
丙申春,余在都中,宜黃黃樹齋鴻臚(官署名。主要職掌為朝祭禮儀之贊導。)示余《禁洋煙疏》稿,請塞漏卮(有漏洞的盛酒器)以培國本。座客皆交口贊之,余獨嘿無一言。樹齋固問之。余曰:「不禁則民日以弱,中國必疲。禁則利在所爭,外夷必畔。且禁菸當以民命為重,不當計利。立法當以中國為先,不當擾夷。」坐客亦不以余言為然。迄乎鈔法行而錢法大壞,洋煙禁而邊釁(邊境上的爭端。)大開,孰非變法者作之俑乎?(指始作俑者。比喻第一個做某種壞事的人或開某種惡劣風氣的人。)
余深慨夫變法者之言利,舊章雖存,不能驟復(快速的恢復原貌)。國用民生,日受其害而靡所底也。故自附於倦翁之諍友(能夠直言規勸的朋友。),為之書後以正之。
(包倦翁,即包世臣(1775一1855),安徽涇縣人。清代學者、書法家、書學理論家。字慎伯,晚號「倦翁」。包世臣學識淵博,畢生留心於經世之學,並勤於實際考察,對於漕運、水利、鹽務、農業、民俗、刑法、軍事等,都提出有價值的見解。東南大吏每遇兵、荒、河、漕、鹽諸巨政,經常向他諮詢,以此名滿江淮。包世臣生平著作,晚年收集整理為《安吳四種》一書。本文作者對於包世臣著作的批評,可以反映出當時傳統知識份子面對晚清時局變化的守舊心理。)
丁晏(1794∼1875),清代校勘學家,字儉卿,號柘堂,江蘇山陽人。道光元年舉人,官至內閣中書。晚年主講於麗正書院。咸豐十年,因平定捻軍有功,晏端上書保薦,賞戴花翎,光緒元年(1875),病逝。著有《尚書餘論》2卷、《石亭紀事續編》2卷。編有《熙志齋叢書》二十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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