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蒙賜書，獎飾逾涯（對我太過誇獎），
至以班、馬 、韓 、歐（班固、
司馬遷、韓愈、歐陽修）相期許，愧何可言，愧何可言！源少而不學，長喜為詩古文辭，然只以自適其意而已，不敢妄擬古人也。
閣下不以為不肖，又從而譽之，過矣！
至於國朝諸家文集之得失，亦嘗博觀而涉其涯涘（｜ㄚˊ ㄙˋ；水的邊際。引申以比喻事物的界限。）矣。
既辱下問，請略為左右陳之：
今眾所推古文作者，前則勺庭（魏禧）、
壯悔（侯方域）、
堯峰（汪琬），
後則望溪（方苞）、
惜抱（姚鼐），
求其可與八家抗衡者，勺庭氏而止爾，
然猶不免於體下（文體卑下）。
其餘或失不勝得，或得失半，或得不勝失。綜而計之，約有三等：
崑繩 （王源）之文厲，
從老泉（蘇洵） 入，
其失也肆（放肆）；
竹垞（朱彝尊）之文古，
從曾、王（曾鞏、王安石）入，
其失也局（侷限）；
望溪之文厚（渾厚），
從歐、曾入，其失也窳（ㄩˇ；粗劣）；
惜抱之文潔，從歐、柳（柳宗元）入，
其失也柔；子居（惲敬）之文堅，
從秦、漢入，其失也矜（自大；
自誇）；茗柯（張惠言）之文醇，
從曾、王（王安石）入，
其失也薄（不充實；或味道淡）；
海峰（劉大櫆）之文峻，
從韓、蘇（蘇軾）入，
其失也兒，此皆失不勝得者也。（失不勝得，
指失去的較少，獲得的較多） 。
南雷 （
黃宗羲）之文從剡源（戴表元）入，
其出也似廬陵（歐陽修），
其失也率（不慎重；草率）；
湛園（姜宸英）
之文從潛溪（宋濂）入，
其出也似歐似曾其失也支（支離破碎）；
堯峰（汪琬）之失，
毗（近於）於惜抱而加狹；
雪苑（侯方域）之失，
毗於崑繩而加浮（輕浮）；
穆堂 （李紱）之失，
毗於望溪而加冗（冗長）；
梅崖 （朱仕琇）
之失，毗於海峰而加俗；亭林 （顧炎武）之樸勁，
躬庵（彭士望）之雄壯，
其美不同，而怒幾於罵則同也；異之（
管同）之學賈（賈誼），
大紳（汪縉）之學荀，其美不同，
而學而未至則同也；牧齋（錢謙益）之俊逸，
謝山（全祖望）之宏肆，
其美不同，而時涉粗雜則同也；二林（彭紹升）之明暢，
臺山（羅有高）之古勁，其美不同，
而好羼（ㄔㄢˊ，攙雜）禪語則同也，此皆得失半者也。
至若生甫（毛岳生）、
左海（陳壽祺）之于昌黎（韓愈），
愚山（施閏章）、
青門（邵長蘅）之於柳州（柳宗元），
少渠（馮景）、
軫石（王猷定）、
石莊（陳宏緒）、
邦士（邱維屏）、
午亭（陳廷敬）、
椒園之（沈廷芳）於廬陵，
鶴舫（毛際可）、
潛庵（湯斌）、
在陸（儲欣）、
春融（王昶）、
貫一（雷鋐）
之于南豐，六雅 （儲大文）、
遁庵（儲方慶）、
三魚（陸隴其）、
改亭（計東）之於東坡 ，
小峴（秦瀛）、
碩士（陳用光）、
鱸江（張士元）、
淵甫（張履）之於震川（歸有光），
或不專力于文，或專力于文而力不逮，故所得不如所失也。
隨園（袁枚）之文，
最為流俗所喜，其破律敗度，夫人而知之矣。
然于南豐（曾鞏）所謂「
智（智慧）足以達難知之意，
文足以通難顯之情。」蓋無愧焉。
蓋古文有理有法，理明而法不足以文之，
則弇鄙（ㄧ ㄢ ㄅ ㄧ ˇ；弇陋。弇，遮蔽）而不辭，
語錄之文是也。法立而不積理以出之，
則放誕而無止，策士之文是也。是數十家者，於古文之理法講之熟矣，特所造有至有不至耳。
愚淺之見如此，閣下倘不鄙，而教正之，幸甚！
陸心源（1838－1894），字剛甫、剛父，號存齋，晚號潛園老人。歸安（今浙江湖州）人。
清季著名的四大藏書家之一。咸豐九年（1859）舉人，隨總兵劉長佑赴直隸鎮壓太平軍，
同治四年（1865），任廣東南韶兵備道，同治六年調高廉道。官至福建鹽運使，以鹽務損耗罪名被削去官職。
辭官後在歸安城東蓮花莊旁闢建「潛園」，築「皕宋樓」、「十萬卷樓」、「守先閣」三樓藏書，
藏書達15萬多卷。陸心源精於金石之學，著述等身，光緒十二年（ 1886年 ）著有《金石錄補》、
光緒十八年（ 1892年 ）《穰梨館過眼錄》成書，另輯有《皕宋樓藏印》、
《千甓亭古專圖釋》等書。光緒二十年病逝。1906年，陸心源之子陸樹藩經商失敗，
將大量藏書賣給日本岩崎氏靜嘉堂文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