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貞觀政要》卷三《君臣鑒戒第六》, 選錄魏徵著名的《論治道疏》,指出君王必須倚賴股肱大臣的輔佐,然而自古以來,君臣相處不易,彼此之間往往有許多矛盾,造成對國家的危害。因此魏徵提出諸多建議,期使君臣上下同心,治理天下。
貞觀十四年,特進魏徵上疏(即《論治道疏》)曰:
臣聞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比喻重要的輔佐),
齊契同心,合而成體。體或不備,未有成人(無法成為完整的人)。
然則首雖尊高,必資手足以成體;君雖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禮》云:「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
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書》(尚書.益稷篇)云: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
「元首叢脞(ㄘㄨㄥˊ ㄘㄨㄛˇ;煩瑣細碎)哉!
股肱惰哉!萬事墮哉!」然則委棄股肱,獨任胸臆(指君王獨斷),
具體成理,非所聞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為難。以石投水,千載一合(拿石頭去順從水流,千百年才會遇到一次);
以水投石,無時不有(讓流水順從石頭,則隨時都有這種情形)。
其能開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任用人才),
內盡心膂(ㄒ|ㄣ ㄌㄩˇ;心與脊骨,都是人體中重要的部分。比喻親信的人),
外竭股肱,和若鹽梅(指彼此調和,充份合作),
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於禮之而已(君臣之間不只靠高官厚祿來維繫,而是以禮相待)。
昔周文王游於鳳凰之墟(土丘),襪系解
(襪帶子鬆掉了),顧左右莫可使者,
乃自結之(自己綁鞋帶。指周文王的左右都是賢才,而綁鞋帶是卑微的工作,
所以周文王不忍使人為之,乃自己綁鞋帶)。豈周文之朝盡為
俊乂(ㄐㄩㄣˋ |ˋ;傑出賢能的人才),
聖明之代(指唐朝當代)獨無君子者哉?但知與不知,
禮與不禮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ㄥˋ ㄔㄣˊ;
隨嫁的臣僕;伊尹是有莘氏陪嫁至夏的臣僕);韓信,項氏之亡
命(韓信原為項羽的部下,因不被重用,而投奔劉
邦)。殷湯致禮,定王業於南巢(湯放逐
夏桀於南巢),漢祖登壇(劉邦設壇場,拜韓信為大將),
成帝功於垓下(漢兵圍困項羽,項羽兵敗,自殺於垓下)。若夏桀不
棄於伊尹,項羽垂恩於韓信,
寧肯敗已成之國,為滅亡之虜乎?
又微子(商紂王的庶兄),
骨肉也,受茅土(古代分封諸侯,以茅草包覆土地
,象徵授與土地)於宋;箕子(商
紂王的諸父),良臣也,陳《洪範》於周(向
周武王呈獻《洪範》之書),仲尼稱其仁,莫有非之者(沒有人非議他的行為)。
《禮記》稱:「魯穆公子思曰:『為舊君反服(被放逐的臣子為舊君穿喪服),古歟(
古代是否有這種禮節)?』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
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放在膝蓋上),退人若
將隊諸淵(墜諸淵;推落深淵)。毋為戎首(叛亂首領),
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
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
?」晏子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分封土地)以封之,
疏爵(分予官爵)而待之,
有難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諫而見納,
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不見納,出亡而送,是詐忠也。」
《春秋左氏傳》曰:「崔杼弒齊莊公,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
其人曰:『死乎(要殉死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齊莊公是我一個人的國君嗎?我為什麼要殉死?)』曰
:『行乎(逃亡嗎?)?』曰:
『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我有犯罪嗎?為什麼要逃亡?)故
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為己亡,非其親暱,誰敢任之?』門啟而入,
枕屍股而哭,興,三踴而出(伏屍器泣,起身,做了三次,然後走出去)。」
孟子曰:「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
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一般國民);君
視臣如糞土,臣視君如寇仇。」雖臣之事君無二志(二心),
至於去就之節(關鍵時刻),當緣(根據)恩
之厚薄,然則為人主者,安可以無禮於下哉?
竊觀在朝群臣,當主樞機(重要部門)之
寄者,或地鄰秦、晉(指防守邊疆的重臣),
或業與經綸(處理國家大事),並立事立功,
皆一時之選(指當世
傑出的人才),處之衡軸(指中樞地位),
為任重矣。任之雖重,信之未篤,則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則心懷苟且。心懷苟且,則節義不立。節義不立,
則名教(正名份的禮教)不興。名教不興,
而可與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年歲),未之有也。
又聞國家重惜功臣,不念舊惡,方之前聖,一無所間(
不計較臣子過去的錯誤,與從前的聖君比較起來,並沒有差別)。然但寬於大事,急於小罪,
臨時責怒,未免愛憎之心(免不了有愛憎之心),
不可以為政(不可能將政事做好)。
君嚴其禁,臣或犯之,況上啟其源,下必有甚(國君在上先違法,則臣下必定更多
犯罪),川壅而潰,其傷必多,欲使凡
百黎元(百姓),
何所措其手足?此則君開一源,下生百端之變,無不亂者也。
《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則為善者必懼
;愛而不知其惡,則為惡者實繁。《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叛亂或許
可以很快被阻止),」然則古人之震怒,將以懲惡,當今之威罰,所以長奸。
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湯之事也。
《書》曰:「撫我則后(國君),
虐我則仇。」荀卿子曰:「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
」故孔子曰:「魚失水則死,水失魚猶為水也(魚指君王,
水指百姓)。」故唐、虞戰戰慄栗(畏懼謹慎),
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慮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體(大任),責小臣以小事,為國之常也,
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
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於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
將求至治,豈可得乎?
又政貴有恆,不求屢易(屢次變更)。
今或責小臣以大體,或責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據,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過獲罪,
小臣或以大體受罰。職非其位,罰非其辜,欲其無私,求其盡力,不亦難乎?
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責以小罪。
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旨承風,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陳也,
則以為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為所犯皆實。進退惟谷,莫能自明,則苟求免禍。
大臣苟免,則譎詐萌生。譎詐萌生,則矯偽成俗。矯偽成俗,則不可以
臻(到達)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盡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則為不盡。若舉得其人,何嫌於故舊。
若舉非其任,何貴於疏遠。待之不盡誠信,何以責其忠恕哉!臣雖或有失之,
君亦未為得也。夫上之不信於下,必以為下無可信矣。若必下無可信,則上亦有可疑矣。
《禮》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上下相疑,則不可
以言至治矣。當今群臣之內,遠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
投杼者(指流言說曾參殺人,曾參的母親不相信,
至第三次有人說時,曾母便投杼下機,害怕地翻牆逃走),臣竊思度,
未見其人。夫以四海之廣,士庶之眾,豈無一二可信之人哉?蓋信之則無不可,
疑之則無可信者,豈獨臣之過乎?
夫以一介庸夫結為交友,以身相許,死且不渝,況君臣契合,寄同魚水。
若君為堯、舜,臣為稷(堯舜時代的農官,
為周朝的始祖)、契(商族的始祖,曾助禹治水),
豈有遇小事則變志,
見小利則易心哉!此雖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懷不信,待之過薄之所致也。
豈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乎?
以陛下之聖明,以當今之功業,誠能博求時俊,
上下同心,則三皇可追(可與三皇的功業相同),
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可與五帝並列,成為第六
位不朽的帝王)。夏、殷、周、漢,夫何足數!」
太宗深嘉納之。
吳兢(670-749),唐代史學家。開封人。少時勵志勤學,博通經史。
武后長安年間被詔入史館,撰修國史。公暇時,私撰《唐書》、《唐春秋》,撰述甚多,
僅《貞觀政要》一書傳世。《貞觀政要》分類記載了唐太宗同大臣魏征、房玄齡、
杜如晦等人的問答、大臣的奏疏以及政治上的設施。吳兢修史四十餘年,被譽為唐代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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