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貞觀政要》卷二《求諫第四》,記載唐太宗積極求諫的做法和言論。「主欲知過,必借忠臣。」
唐太宗勉勵臣子極言規勸,勿擔心觸犯龍顏,而他也深切自我反省,虛心求諫,故能創造出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貞觀之治。
太宗威容儼肅(嚴肅),百僚進見者,
皆失其舉措(因太宗嚴肅,臣子緊張而舉止失措)。太宗知其
若此,每見人奏事,必假顏色(指和顏悅色),冀聞諫諍,
知政教得失。
貞觀初,嘗謂公卿曰:「人欲自照,必須明鏡;主欲知過,必藉忠臣。主若自賢,
臣不匡正,欲不危敗,豈可得乎?故君失其國,臣亦不能獨全其家。至於隋煬帝暴虐,
臣下鉗口(箝口;閉口不言),卒令不聞其過,
遂至滅亡,虞世基(隋煬帝之臣,不敢諫煬帝
之過)等,尋亦誅死。前事不遠,公等每看事有不利於人,必須極言規諫。」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護短而永愚。隋煬帝好自矜誇,
護短拒諫,誠亦實難犯忤。虞世基不敢直言,或恐未為深罪。昔箕子佯狂
自全(箕子,紂王的叔父,因紂王殘暴,箕子
假裝瘋狂而逃避),孔子亦稱其仁。及煬帝被殺,世基合同
死(是否也應該與煬帝一起死)否?」
杜如晦對曰:「天子有諍臣(正直諫諍的臣子),
雖無道,不失其天下。仲尼稱:
『直哉史魚(春秋時衛國大夫),
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比喻正直
如箭)。』世基豈得以煬帝無道,不納諫諍,遂杜口無言?偷安
重位(居宰相重位而苟且偷安),又
不能辭職請退,則與箕子佯狂而去,事理不同。
昔晉惠帝賈后將廢愍懷太子(晉惠帝
白痴,由賈后專權,廢殺太子),司空張華竟不能苦爭,阿意苟
免(曲從依附賈后)。及趙王倫舉兵廢後,
遣使收(逮捕)華,華曰:『將廢太子日,
非是無言,當時不被納用。』其使(使者)曰:『
公為三公,太子無罪被廢,言既不從,何不引身而退?』華無辭以答,
遂斬之,夷其三族。古人有云:『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故『君子臨大節而不可
奪也。』張華既抗直(剛直)不能成節,
遜言(言辭恭敬)不足全身,王臣之節固已墜
矣。虞世基位居宰輔,在得言之地,竟無一言諫諍,誠亦合死(應該與隋煬帝一起被殺)。」
太宗曰:「公言是也。人君必須忠良輔弼,乃得身安國寧。煬帝豈不以下無忠臣,
身不聞過,惡積禍盈,滅亡斯及!若人主所行不當,臣下又無匡諫,苟在阿順,事皆稱美,則君為暗主,
臣為諛臣,君暗臣諛,危亡不遠。朕今志在君臣上下,各盡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公等各宜
務盡忠讜(直),匡救朕惡,終不以直言忤意,
輒相責怒。」
貞觀五年,太宗謂房玄齡等曰:「自古帝王多任情喜怒,喜則濫賞無功
,怒則濫殺無罪。是以天下喪亂,莫不由此。朕今夙夜(早
晚)未嘗不以此為心,恆欲公等盡情極諫。公等亦須受人諫語(
接受部屬的諫言),豈得以人言不同己意,便即護短不納?若不能受諫,安能諫人?」
貞觀十五年,太宗問魏徵曰:「比來(近來)朝
臣都不論事,何也?」徵對曰:
「陛下虛心采納,誠宜有言者。然古人云:『未信而諫,則以為
謗己(帝王以為臣子誹謗自己);信而不諫,
則謂之尸祿(尸位素餐,受俸祿而不盡職)。』
但人之才器各有不同,懦弱之人,懷忠直而不能言;疏遠之人,恐不信而不得言;懷祿之人,慮不便身
而不敢言。所以相與緘默,俯仰(隨便應付)過日
。」
太宗曰:「誠如卿言。朕每思之,人臣欲諫,輒懼死亡之禍,與夫赴
鼎鑊(古代的一種酷刑)、
冒白刃(冒著被殺的危險),亦何異哉?
故忠貞之臣,非不欲竭誠。竭誠者,乃是極難。所以禹拜昌言(禹
聽到正直的言論,就向人拜謝),豈不為此也!朕今開懷抱,納諫諍。卿等無勞怖懼,遂不極言。」
貞觀十七年,太宗問諫議大夫褚遂良曰:
「昔舜造漆器(以漆塗抹美化
飲器),禹雕其俎(雕飾
祭品的器具),當時諫者十有餘人。食器之間,何須苦諫?」
遂良對曰:
「雕琢害農事,纂組(編織五彩的紋案)傷女工。
首創奢淫,危亡之漸(漸漸發生)。
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
無所復諫。」
太宗曰:「卿言是矣。朕所為事,若有不當,或在其漸,或已將終,皆宜進諫。
比見前史,或有人臣諫事,遂答云『業已為之』,或道『業已許之』,
竟不為停改(結果並沒有改正錯誤)。
此則危亡之禍,可反手而待也(指日可待;比喻即將發生)。」
吳兢(670-749),唐代史學家。開封人。少時勵志勤學,博通經史。
武后長安年間被詔入史館,撰修國史。公暇時,私撰《唐書》、《唐春秋》,撰述甚多,
僅《貞觀政要》一書傳世。《貞觀政要》分類記載了唐太宗同大臣魏征、房玄齡、
杜如晦等人的問答、大臣的奏疏以及政治上的設施。吳兢修史四十餘年,被譽為唐代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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