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曹儷生侍郎書

惲敬

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

古文,文中之一體(文體)也。 而其體至正,不可餘(不可寫得太多贅餘), 餘則支(太多支蔓); 不可盡(不可寫得太顯盡),盡則敝; 不可為容(不可寫得太矯柔造作), 為容則體下(文體 卑下)方望溪(方苞,為桐城派創始人, 為文主張義法)先生曰:「古文雖小道,失其傳者七百年。」望溪之言若是, 是遵岩(王 慎中)震川(歸有光), 本朝之雪苑(侯 朝宗)勺庭(魏 禧)堯峰(汪琬)諸君子, 世俗推為作者(文學名家),一不得 與乎望溪之所許矣(這些文學名家都不合乎方苞 的古文標準了)望溪謹厚,兼學有源本,豈妄為此論耶?蓋遵岩震川常 有意為古文者也,有意為古文,而平生之才與學,不能沛然於所為之文之外,則將依附 其體(依附於文體格式)而為之; 依附其體而為之,則為支、為蔽、為體下,不招而至矣。是故遵岩之 文贍(ㄕㄢˋ;充足;飽滿),贍則用力必過; 其失也,少支而多敝。震川之文謹(嚴謹), 謹則置辭必近(太重細節);其失也, 少敝而多支。而為容(矯柔造作)之失, 二家緩急不同,同出於體下。集中之得者十有六七,失有十而三四焉。此望溪之所以不滿也。

李安溪(李光地,康熙進士)先生曰: 「古文,韓公(韓愈)之後, 惟介甫(王安石)得其法。」 是說也,視望溪之言有加甚焉(更嚴厲)嘗 即安溪之意推之,蓋雪苑勺庭之失,毗(ㄆ|ˊ; 接近)遵岩,而銳過之(比王慎中 的文章更尖銳),其疾徵於三蘇氏(可 對照蘇洵父子的文章,就可看出其缺點)堯峰之失,毗於震川,而弱過之(比 歸有光的文章更弱),其疾徵於歐陽文忠公(可 對照歐陽修的文章,就可看出其缺點)二家,所畜有餘(其 培畜的才學根基紮實有餘),故其疾難形(文章不容易 產生敝病)雪苑勺庭堯峰,所畜不足,故其疾易見。噫! 可謂難矣(寫文章可真不容易)

望溪之於古文,則又有未至者(方苞的文章也未盡美)。 是故旨(旨 意)近端(接近正端),而有時而歧; 辭近醇(純粹),而有時而窳(ㄩˇ; 粗糙,雜質)。近日朱梅崖等於望溪有不足之辭;而梅崖所得,視望溪益 痺隘(ㄅ|ˋ ㄞˋ;朱梅崖的文章卻比方苞更加遲鈍狹隘)

文人於相處而得其源流之所以然。同州諸前達,多習校錄,嚴考證,成專家;為賦詠者,或率意自恣, 而大江南北以文名天下者,幾於猖狂無理,排溺(使沈淪 沈溺)一世之人;其勢力至今未已。為之動(受 影響)者數矣。所幸少樂疏曠(疏懶曠造),未嘗 捉筆求若輩所謂文之工者而浸漬之(指自己不隨波逐流,追求當 世的文體);其道不親,其事不習,故心不為所陷,而漸有以知其非。後與 同州張皋文(張 惠言)吳仲倫(吳德 旋)桐城王悔生(王灼)遊, 始知姚姬傳(姚鼐)之學出 於劉海鋒(劉大櫆)劉海峰之學, 出於方望溪(姚鼐、劉大櫆、方苞,被視為桐 城三祖)。及求三人之文觀之,又未足以(饜ㄢˋ; 滿足)其心所欲云者(意指不滿意桐城派的文章)

由是由本朝推之於,推之於唐宋,推之於, 齗齗(|ㄣˊ |ㄣˊ;爭辯的樣子)析其正變 ,區其長短,然後知望溪之所以不滿者,蓋自厚趨薄,自堅趨瑕,自大趨小;而其體之正, 不特遵岩震川以下未之有變,即海峰姬傳亦非破壞典型, 沈酣淫詖(ㄅ|ˋ;偏頗)者,不可謂傳(古文傳統)之 盡失也。若是,則所謂為支、為敝、為體下,皆其薄、其瑕、其小為之(上 述諸人仍是傳承古文正體,只是才與學不足,才會有為支、為敝、為體下的敝病)。如 能盡其才與學,以從事焉,則支者如山之立,敝者如水之去腐,體下者如負青天之高。於是積之而 為厚焉,充之而為大焉,且不患其傳之盡失也。

然所謂才與學者何哉?曾子固(曾鞏)曰:「 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文必足以達難顯之情。」如是而已。


惲敬(ㄩㄣˋ ㄐ|ㄥˋ)(1757-1817),字子居, 號簡堂,江蘇陽湖(今常州)人。乾隆舉人,官吳城同知,後致力於古文,與張惠言同為「陽湖派」 創始人。當時桐城派主文壇,而惲敬別樹一幟,與桐城派並峙。其文推崇孔、孟之道,宣揚性命之說。 治學不守漢宋門戶,而旁採諸子百家之說。為文筆勢放縱,辭意深厚,著有《大雲山房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