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文中之一體(文體)也。
而其體至正,不可餘(不可寫得太多贅餘),
餘則支(太多支蔓);
不可盡(不可寫得太顯盡),盡則敝;
不可為容(不可寫得太矯柔造作),
為容則體下(文體
卑下)。方望溪(方苞,為桐城派創始人,
為文主張義法)先生曰:「古文雖小道,失其傳者七百年。」望溪之言若是,
是明之遵岩(王
慎中)、震川(歸有光),
本朝之雪苑(侯
朝宗)、勺庭(魏
禧)、堯峰(汪琬)諸君子,
世俗推為作者(文學名家),一不得
與乎望溪之所許矣(這些文學名家都不合乎方苞
的古文標準了)。望溪謹厚,兼學有源本,豈妄為此論耶?蓋遵岩、震川常
有意為古文者也,有意為古文,而平生之才與學,不能沛然於所為之文之外,則將依附
其體(依附於文體格式)而為之;
依附其體而為之,則為支、為蔽、為體下,不招而至矣。是故遵岩之
文贍(ㄕㄢˋ;充足;飽滿),贍則用力必過;
其失也,少支而多敝。震川之文謹(嚴謹),
謹則置辭必近(太重細節);其失也,
少敝而多支。而為容(矯柔造作)之失,
二家緩急不同,同出於體下。集中之得者十有六七,失有十而三四焉。此望溪之所以不滿也。
李安溪(李光地,康熙進士)先生曰:
「古文,韓公(韓愈)之後,
惟介甫(王安石)得其法。」
是說也,視望溪之言有加甚焉(更嚴厲)。敬嘗
即安溪之意推之,蓋雪苑、勺庭之失,毗(ㄆ|ˊ;
接近)於遵岩,而銳過之(比王慎中
的文章更尖銳),其疾徵於三蘇氏(可
對照蘇洵父子的文章,就可看出其缺點);堯峰之失,毗於震川,而弱過之(比
歸有光的文章更弱),其疾徵於歐陽文忠公(可
對照歐陽修的文章,就可看出其缺點)。歐與蘇二家,所畜有餘(其
培畜的才學根基紮實有餘),故其疾難形(文章不容易
產生敝病);雪苑、勺庭、堯峰,所畜不足,故其疾易見。噫!
可謂難矣(寫文章可真不容易)!
然望溪之於古文,則又有未至者(方苞的文章也未盡美)。
是故旨(旨
意)近端(接近正端),而有時而歧;
辭近醇(純粹),而有時而窳(ㄩˇ;
粗糙,雜質)。近日朱梅崖等於望溪有不足之辭;而梅崖所得,視望溪益
痺隘(ㄅ|ˋ ㄞˋ;朱梅崖的文章卻比方苞更加遲鈍狹隘)。
文人於相處而得其源流之所以然。同州諸前達,多習校錄,嚴考證,成專家;為賦詠者,或率意自恣,
而大江南北以文名天下者,幾於猖狂無理,排溺(使沈淪
沈溺)一世之人;其勢力至今未已。敬為之動(受
影響)者數矣。所幸少樂疏曠(疏懶曠造),未嘗
捉筆求若輩所謂文之工者而浸漬之(指自己不隨波逐流,追求當
世的文體);其道不親,其事不習,故心不為所陷,而漸有以知其非。後與
同州張皋文(張
惠言)、吳仲倫(吳德
旋),桐城王悔生(王灼)遊,
始知姚姬傳(姚鼐)之學出
於劉海鋒(劉大櫆),劉海峰之學,
出於方望溪(姚鼐、劉大櫆、方苞,被視為桐
城三祖)。及求三人之文觀之,又未足以(饜ㄢˋ;
滿足)其心所欲云者(意指不滿意桐城派的文章)。
由是由本朝推之於明,推之於唐宋,推之於漢與秦,
齗齗(|ㄣˊ |ㄣˊ;爭辯的樣子)析其正變
,區其長短,然後知望溪之所以不滿者,蓋自厚趨薄,自堅趨瑕,自大趨小;而其體之正,
不特遵岩、震川以下未之有變,即海峰、姬傳亦非破壞典型,
沈酣淫詖(ㄅ|ˋ;偏頗)者,不可謂傳(古文傳統)之
盡失也。若是,則所謂為支、為敝、為體下,皆其薄、其瑕、其小為之(上
述諸人仍是傳承古文正體,只是才與學不足,才會有為支、為敝、為體下的敝病)。如
能盡其才與學,以從事焉,則支者如山之立,敝者如水之去腐,體下者如負青天之高。於是積之而
為厚焉,充之而為大焉,且不患其傳之盡失也。
然所謂才與學者何哉?曾子固(曾鞏)曰:「
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文必足以達難顯之情。」如是而已。
惲敬(ㄩㄣˋ ㄐ|ㄥˋ)(1757-1817),字子居,
號簡堂,江蘇陽湖(今常州)人。乾隆舉人,官吳城同知,後致力於古文,與張惠言同為「陽湖派」
創始人。當時桐城派主文壇,而惲敬別樹一幟,與桐城派並峙。其文推崇孔、孟之道,宣揚性命之說。
治學不守漢宋門戶,而旁採諸子百家之說。為文筆勢放縱,辭意深厚,著有《大雲山房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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