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世風日降,而人之嗜好日多,古未聞煙可吸也。即旱煙一物,至明季始有之,
吳梅村以為妖,見於《綏寇紀略》,乃閱百餘年,而有水煙矣;
未幾而洋煙(指鴉片)入中國矣;
又未幾,而中國膏腴之地,遍種罌粟(植物;
可提煉製造鴉片)矣,有南土、西土、廣土之名矣。
曩者(往昔)一二巨公,
惄(ㄋ|ˋ;憂思)然憂世道之變,
欲厲其禁而大為之防,未獲伸其志,而顛沛以去(指林則徐禁煙,
導致鴉片戰爭,中國戰敗,林被謫貶伊犁)。遂使世俗之論,謂洋煙終不可禁。
當路諸君子,苟求無事而止;不知此事不禁,則養癰(ㄩㄥ;
一種皮膚和皮下組織的化膿性及壞死性炎症)蓄蠹(ㄉㄨˋ;
蛀蟲),生事之端,將有不勝言者。禁之而得其術,
則轉移甚捷,實未嘗有一事。近世不惟決其防,又從而揚其波,以致洋藥之局,遍布城市,
民之寶之(將鴉片視為寶貝),
逾於穀帛,而其害將與宇宙相終始(禍害無窮)。
且自古蠹民生、敗風俗之事:曰飲,曰博(賭博),
曰妓;此三者,朝悔而改之耳。惟洋煙之癮,能改者百無一二;
其性情又足耗精血、損志氣,使君子不能勞心,使小人不能勞力,形神委頓,
玩愒(ㄨㄢˋ ㄎㄞˋ;偷安苟且,怠廢職務)歲月。
其下流無藉之貧民,因耗費不貲,往往寡廉鮮恥,以求足其欲。加以煙燄薰灼,
日夜銷鑠(鎔化)此身,
則其身體因之以壞。五十年來,洋人布此鴆(ㄓㄣˋ;
毒酒)於中國,殺人之身,復殺人之心。其害過於洪水猛獸遠甚。
今天下之日趨於洋煙者,如水之源源東向而無窮期也。此其故由於上不之禁;上不之禁,
則民不以為詬病,而轉視為適俗怡情之具。不及百年,勢將胥(皆、
都)天下而入之矣。
然而持不禁之說者,且以為:「海內之廣,勢不能人人而禁之;禁之不絕,適以擾民,不如毋禁。
」噫!此所謂慮趾之顛而不敢縱步焉者也。夫國家立一法,豈必遽效於旦夕間哉!盜賊之必誅,
殺人之必死也。此千古治天下之常法也。然非堯舜之世,則不能使天下無盜賊,
無殺人之人。夫自古治天下者,不因之而廢其治盜賊與殺人之法也。而盜賊與殺人之人,
卒以此而不比肩接跡於天下。然則洋煙之熄,亦在上之行其法耳。今計天下之財,耗於洋煙者,每歲不下數千萬;
以數千萬之銀,易無限之灰燼,此如漏卮(古代盛酒的器具)之不可不塞也。
然塞之之功,不必先與洋人校(計較),而當自中國始。
邇年以來,煙之來自外洋者半,其出於中國者亦半。
僕(自稱)謂在上者,宜飭州縣,
嚴禁民不得種罌粟,違者責里長拔之,仍罰其田主與里長畝米各若干石;里長舉發而先拔者,
即以罰田主之米畀(ㄅ|ˋ;賜與)之。
如是,則民已難牟厚利,而轉有所失(損失)。而治其源者,
尤在絕人之嗜。嗜之無人,彼之煙自無所售,而種者益寡,
即來者(鴉片來源)亦寡矣。
且今之人嗜洋煙者,非其本性,弊在不相詬病,而視為適俗怡情之具也。是當厲之以恥,而止之以漸。
夫民之耳目所慕效,大率在榮富之區與秀良之士。昔日洋煙之盛,風氣皆有此而開。
為今之計,宜由大吏舉屬官之嗜煙者,劾令致仕(辭官)。
每屆大計,書之於考(考績簿),以為用捨;
其各官幕友(幕僚),各局紳董,及書吏等犯者,
輒黜之;凡士子之應州縣試者,責廩生(生員食廩者)保之,
始許投考;諸生(生員)之應科舉者,令各學官察犯者停考;
閭里中有嗜煙不戒者,里長籍其名於官,以不清白論;其尤無賴者,
執之徇於市(巡行於市場示眾並宣布號令)。
凡此皆所以示民恥辱之端也。苟非甚不肖者,孰不速改!夫法必煩苛急迫,以駭民耳目,勿禁可也。
令所行至約,而處之甚寬;使民自漸摩洗濯而去其習,
其效非可捩(ㄌ|ㄝˋ;
扭轉)契(契,
絕也)致者哉!(這種效果不必用大力就可以扭轉過來)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號庸庵,江蘇無錫人。
近代著名的散文家、外交家。同治年間曾任曾國藩幕僚;光緒年間成為李鴻章的幕僚,
辦理外交事務。光緒15年(1889年)以左副都禦史出使英、法、比、意四國,致力介紹西方科技政俗,
主張變法維新。歸國後升任右副都御史,不久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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