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順恪六奇別傳

王士禎

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

(吳六奇,諡順恪。其人已有傳,因別舉其軼事,故稱為別傳)

海寧(清州,屬浙 江杭州府)孝廉查伊璜繼佐(查繼佐,字伊璜)崇禎中 名士也。嘗冬雪,偶步門外,見一丐避廡(堂下走廊)下,貌殊異。 呼問曰:「聞市中有鐵丐者,汝是否?」曰:「是。」曰:「能飲乎?」曰:「能。」引入, 發醅(ㄆㄟ;沒過濾的酒),坐而對飲。已 酩酊(ㄇ|ㄥˇ ㄉ|ㄥˇ;大醉),而丐殊無酒容。 衣以絮衣(棉衣),不謝,逕去。

明年,復遇之於西湖放鶴 亭下,露肘跣行。詢其衣,曰:「入夏不需此, 已付酒家。」曰:「曾讀書識文字乎?」曰:「不讀書識字,何至為丐?」奇其言, 為具湯沐(沐浴)而衣履之。詢其里氏,曰: 「吾姓六奇名,東人 。」問何以丐?曰:「少好博,盡敗其產,故流轉江湖。自念叩門乞食,昔賢不免;僕何人, 敢以為汙?」遽起捉其臂曰:「生海內奇士,我以酒徒目之,失生矣。」 留與痛飲一月,厚資遺之。

六奇者,家世潮陽,祖為觀察。以摴蒱(ㄕㄨ ㄆㄨˊ; 一種古代賭博的遊戲)故,遂為窶(ㄐㄩˋ;貧)人。既歸, 寄食充驛卒,稔知關河阨塞形勢。會王師(清兵), 邏者執六奇六奇請得見大帥言事。既見,備陳諸郡形勢,因請給遊劄(ㄓㄚˊ; 遊劄;空白的公文)數十通(張),散其土豪。所至郡縣,壁壘皆下;帥上 其功,十年中,累官至廣東水陸師提督。

孝廉居家,久不記憶前事。一旦,有中牙將(副將)叩門請謁 ,致書問,以三千金為壽(以金帛贈人), 邀致入。水行三千里,供帳(供張;陳設)極盛。度梅嶺, 已遺其子迎候道左;所過部下將吏,皆負蘭(蘭;盛弩矢的木桶)抱拏矢為前驅。 抵惠州躬自出迎,導從雜沓,擬於侯王。至戟門(門 前立戟,泛指顯貴之家),則蒲伏(爬行)泥首(叩 首至地而泥汙額頭),登堂北面長跪,歷敘往事,無所忌諱。入夜置酒高會,身行酒炙,歌舞妙麗,絲竹(樂器)迭陳 ;諸將遞起為壽,質明(天亮)始罷。 自是留止一載,裝累巨萬。復以三千金為壽,錦綺、珠貝、珊瑚、犀象之屬,不可訾計(ㄗˇ;計算)既歸數年, 值吳興私史之獄(吳興莊廷鑨私著明史,對清廷多所斥責), 牽連及之。抗疏為之奏辯,獲免於難。

初,查在惠州幕府,一日遊後圃,圃有英石一峰,高二丈許,深賞異之 。再往,已失此石;問之,則以巨艦載至中矣。今石尚存氏之家。


王士禎(1634-1711年),字子真,號阮亭,別號漁洋山人、蠶尾老人,山東省桓台縣新城鎮人。 順治十二年中進士。官職由楊州司理,累至刑部尚書。善古文,兼工詞。風格以神韻見稱。為一代宗匠, 與朱彝尊並稱「朱王」。是清初文壇的領袖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