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聖二湖

自馬臻(馬臻，字叔薦，東漢茂陵人。永和五年(西元140)任會稽太守， 開闢鑒湖，使會稽成為魚米之鄉)開鑒湖，而由漢及唐， 得名最早；後至北宋，西湖起而奪之，人皆奔走西湖，而鑒湖之澹遠， 自不及西湖之冶艷矣。至於湘湖，則僻處蕭然，舟車罕至，古韻士高人無有齒(指言 語文章)及之者。

余弟毅儒，常比西湖為美人，湘湖為隱士，鑒湖為神仙。 余不謂然。余以湘湖為處子，靦腆(ㄇ｜ㄢˇ　ㄊ｜ㄢˇ； 心中羞澀，難為情而表現於顏面)羞澀，猶及見其未嫁之時；而鑒湖為名門閨淑， 可飲而不可狎；若西湖則為曲中名妓，聲色俱麗，然倚門獻笑，人人得而 媟(ㄒ｜ㄝˋ；輕侮、不尊重)褻， 故人人得而艷羨；人人得而艷羨，故人人得而輕慢。 在春夏則熱鬧之至，秋冬則冷落矣；在花朝(陰曆二月十二日 或十五日為百花生日，稱為花朝)則喧哄之，至月夕則星散矣； 在清明則萍聚之，至雨雪則寂寥矣。

故余嘗謂：「善讀書無過董遇『三餘』 (董遇，東漢人，善用三餘時間讀書，三餘為：冬者，歲之餘；夜者； 日之餘；陰雨者；晴之餘也。可以利用這三餘來用功讀書)，而善遊湖者亦無過董遇『三餘』。 董遇曰： 『冬者，歲之餘也；夜者，日之餘也；雨者，晴之餘也。』 雪巘(｜ㄢˇ；山頂)古梅(指冬景)， 何遜煙堤高柳？夜月空明(指夜景)，何遜朝花綽約？雨色空濛(指雨景)， 何遜晴光灩瀲(｜ㄢˋ　ㄌ｜ㄢˋ；波光映照)？ 深情領略，是在解人。」即湖上四賢(遊覽過西湖的四位賢人)， 余亦曰：「樂天(白居易)之曠達， 固不若和靖(林逋，字君復，北宋錢塘人。隱居西湖孤山， 賞梅養鶴，終身不仕，也不婚娶，時人稱其「梅妻鶴子」，卒諡和靖。)之靜 深；鄴侯(李泌，字長源， 唐德宗時曾任杭州刺史)之荒誕，自不若東坡之靈敏也。」其餘如賈似道之 豪奢，孫東瀛(孫隆，生卒年不詳。明畫家)之華贍，雖在西湖數十年， 用錢數十萬，其於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風味，實有未曾夢見者在也。 世間措大，何得易言西湖！

張岱（1597—1689年），晚明著名散文家。字宗子、石公，號陶菴、天孫。山陰（浙江紹興）人。 生於仕宦家庭，生活優渥，早年好遊山水，過著浪蕩、聲色生活。明亡後，隱居山林， 窮困而終。寫作風格集公安、竟陵兩派之長，文筆優美，為晚明小品文集其大成的散文家。所作 《陶菴夢憶》、《西湖尋夢》為晚明小品的代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