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高祖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指搖目以劫制項羽，
不如張良。微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而高帝乃木強（樸鈍無文）之人而止耳。
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
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高帝常先為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
事而為之者。蓋高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至於此而後見也。
帝嘗語呂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
方是時，劉氏既安矣，勃又將誰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屬勃也，
知有呂氏之禍也。
雖然，其不去呂后，何也？勢不可也。昔者武王沒，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
將相大臣及諸侯王有武庚祿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
敢與弱子抗。呂后佐帝定天下，為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鎮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
故不去呂氏者，為惠帝計也。
呂后既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搖。是故以樊噲之功，
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耶！且噲與帝偕起，
援城陷陣，功不為少矣，
方亞父嗾（ㄗㄨˊ；教唆）項莊時，
微噲誚讓（ㄑ｜ㄠˋ ㄖㄤˋ；譴責）羽，
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噲欲滅戚氏者，
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即斬之。
夫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偽，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
彼其娶於呂氏，呂氏之族若產、祿輩皆庸才不足卹，獨噲豪健，諸將所不能制，後世之患，
無大於此矣。（樊噲娶呂后之妹，屬於后黨；
呂氏子弟皆庸才，劉邦忌憚樊噲日後為呂氏所用。這才是劉邦想殺樊噲的主因。）
夫高帝之視呂后也，猶醫者之視堇（ㄐ｜ㄣˇ；植物名。）也，
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
而已矣。樊噲死，則呂氏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高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
遺其憂者也（陳平、周勃因尚時劉邦病重，擔心事情有變，故不敢殺樊噲，而以囚車載
回長安。適逢劉邦病逝，呂后於是釋放樊噲。）。噲之死於惠之六年也，天也（軍變發生於惠帝九年，樊噲已恐，無法為呂氏效命）。
使其尚在，則呂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呂祿被騙，自動交出兵權，周勃持令進入北軍，掌握軍權，而消滅呂氏之黨。）。
或謂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產、祿叛。夫韓、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
而綰又最為親幸，然及高祖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樊噲；樊噲出身屠夫），
見其親戚乘勢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邪？吾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未遵守劉邦的命令，而遺留下潛在的憂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