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論篇第十七

荀子

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

本文為荀子名篇,闡述其天道觀(宇宙觀),荀子認為自然界有其運行的規律,與人世間的治亂無關, 也不受人的意志所影響。荀子以客觀理性的精神分析自然界,並認為自然界是可以被人認識和改造的,充滿科學與 積極精神,是中國歷史上首次提出「人定勝天」的思想。

天行(大自然的運行)有常, 不為存,不為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彊本(增加農業生產)而節用, 則天不能貧;養備(養生之道完備)而動時(動作適合時宜), 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貣(ㄊㄜˋ同忒,差錯),則天不能禍。 故水旱不能使之饑,寒暑不能使之疾,祅(妖)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ㄔˇ), 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欠缺)而動罕(逆), 則天不能使之全;倍(背)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 故水旱未至而饑,寒暑未薄(逼)而疾, 祅怪未至而凶。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所受的天時與治世相同, 而所遭到的災禍卻與治世代不同),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楊倞注: 「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之職任如此,豈愛憎於堯桀之閒乎!」)。 如是者,雖深,其人(至人)不加慮焉;雖大(有能力)),不加 能焉;雖精(觀察力強),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 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指天地賜予加上人事的努力,三者相配合為參)。舍 其所以參(指人事的努力),而願 其所參(指天時地財),則惑矣。

列星隨旋,日月遞炤(ㄓㄠˋ;遞照,交替照耀), 四時代御(更迭運行), 陰陽大化(寒暑變化), 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 夫是之謂天功。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 好惡、喜怒、哀樂臧(藏,蘊藏), 夫是之謂天情; 耳、目、鼻、口、形(形態也,四肢百骸), 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不能交互為用也), 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裁,控制)非其類 以養其類(人類,引申人類之口腹形體),夫是之謂天養; 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 夫是之謂天政。暗(蒙蔽)其天君,亂其天官, 棄其天養,逆其天政,背其天情,以喪天功,夫是之謂大凶。聖人清(清澈)其天君, 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

如是,則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矣,則天地官(官吏,引喻盡忠職守)而 萬物役矣。其行曲治(周全治理),其養曲適, 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故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所志於天者,已(只限於)其見 象(種種徵象)之可以期(可預期)者矣; 所志於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種植生長)者矣; 所志於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從事勞動生產)者矣; 所志於陰陽者,已其見知之可以治者矣。官人守天,而自為守道也。

治亂天邪?(是天所支配的嗎?)曰: 日月、星辰、瑞曆(曆象也), 是之所同也,以治,以亂,治亂非天也。 時邪?曰:繁啟、蕃長於春夏,畜積、收臧於秋冬,是又之所同也,以治,以亂, 治亂非時也。地邪?曰:得地則生,失地則死,是又之所同也,以治,以亂,治亂非地也。 《詩》曰:「天作高山,大王(開墾)之。 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

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中止)廣, 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喧嘩)也輟行。天有 常道矣,地有常數(一定的法則、規律)矣, 君子有常體(常態,符合道德觀的行為標準)矣。 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計其功。《詩》曰:「禮義之不愆(ㄅㄨˋ ㄑ|ㄢ;沒有過失), 何恤(憂)人之言兮!」此之謂也。

王後車千乘, 非知(聰明)也;君子啜菽飲水(ㄔㄨㄛˋ ㄕㄨˊ |ㄣˇ ㄕㄨㄟˇ;吃豆粥,喝清水。指生活清苦,飲食粗簡。),非愚也; 是節然(湊巧如此,偶然遭遇)也。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 慮明,生於今而志乎古,則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錯捨棄其 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進也; 小人錯(捨棄)其在己 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進,與小人之所以日退, 一也(這一道理也)。君子小人 之所以相縣(懸之古字,遠也。)者,在此耳。

星墜木鳴(流星墜落,社木鳴響),國人皆恐。 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 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儻,或然,偶然 ))見,是無世而不常有之。 上明而政平,則是(指星墜木鳴、怪星儻見等的現象)雖並 世起,無傷也;上闇(ㄢˋ;昏昧、糊塗)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 無益也。夫星之隊,木之鳴, 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物之已至者(已經出現過的怪異事物), 人祅(指那些禍國殃民的當政者)則可畏也。 楛(ㄎㄨˇ;不正當)耕傷稼, 楛耨(ㄋㄡˋ除草)失 薉(穢,荒蕪)。,政險失民, 田薉稼惡,糴貴民飢,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祅;政令不明, 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夫是之謂人祅;禮義不脩,內外無別,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 寇難並至,夫是之謂人祅。祅是生於亂。三者錯,無安國。其說甚爾(近也,淺近), 其菑甚慘。勉力不時(不合時宜), 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祅(牛將生馬,馬將生牛,六畜都將作怪起來),可怪也, 而不可畏也。

傳曰:「萬物之怪,書不說。」無用之辯, 不急之察,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則日切瑳(切磋研究)而 不舍(捨棄)也。

(ㄩˊ;古代一種求雨的祭典)而雨,何也?曰: 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蝕)而救之, 天旱而雩,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文飾), 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 以為神則凶也。在天者莫明於日月,在地者莫明於水火,在物者莫明於珠玉,在人者莫明於禮義。 故日月不高,則光暉不赫;水火不積,則暉潤不博;珠玉不睹(閃爍)乎外,則王公不以為寶; 禮義不加(施行)於國家,則功名不白(顯著)

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 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矣。 大天(尊敬上天)而思(企慕)之, 孰與物畜(視同物質)而制(控制)之! 從天(聽從天命)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望(空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役使)之! 因物而多(增加)之,孰與騁能而化(改造)之! 思物而物(佔據)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 願(冀望)於物之所以生, 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放棄人為的努力)而思天, 則失萬物之情(本性)

百王之無變(歷代君王不變的法則), 足以為道貫(一貫的原則)。 一廢一起(朝代興衰),應之以貫, 理貫不亂。不知貫,不知應變。貫之大體未嘗亡也。亂生其差(偏差), 治盡其詳。故道之所善,中(與道相符)則可從, 畸(偏頗)則不可為,匿(慝,差錯)則 大惑。水行者(涉水者)表深(必須有水深度的標誌), 表不明則陷(淹沒)。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則亂。 禮者,表(標誌)也。非禮,昏世也;昏世,大 亂也。故道無不明,外內(外事,內政)異表,隱顯有常,民陷乃去。

萬物為道一偏(部份),一物為萬物一偏。 愚者為一物一偏,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慎子有見 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屈,委曲求全), 無見於信(伸,積極進取)墨子有見於齊(平等), 無見於畸(差等)宋子有見於少(少欲),無 見於多。有後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方向)。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 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書曰》:「無有作好(偏好), 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之謂也。



荀卿(約西元前313至235年),名況,字卿,趙國郇邑人,戰國後期著名思想家、教育家, 人稱荀子。漢朝人避宣帝諱,又稱其為孫卿。荀子是繼孔子、孟子以後大儒,並把法家思想注入儒學。 《荀子》一書,對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影響深遠。荀子曾經遊歷燕齊楚秦,曾在齊下講學著書, 後離楚赴楚,任蘭陵令。後卒於蘭陵。著名的法家人物韓非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學生。

《荀子》一書,經西漢末年劉向校定,該書共三十二篇,除《大略》、《宥坐》、《子道》、 《法行》、《哀公》、《堯問》為弟子所述,其它各篇都是荀子自著。